俗话说:“母鸡司晨,天下必乱。”公鸡乱鸣,则又将如何?
——题记
我是一只公鸡。
每天拂晓,我就扯开喉咙吼,吼散了天际那一抹灰暗,吼醒了床上那一尊枯木。
枯木起床,打开我的房门。我率先出屋,扯开喉咙又叫了起来。
此时,枯木总是笑眯眯的,仿佛在夸我尽责。我高兴地跑到他身边,在他的鞋上轻啄了几下,又跑开了。
枯木在忙着。
我也在忙着。
一会儿,我跳到池塘边那支架上,兴高采烈地叫起来。每当此时,早起的人们总会骂我自恋,催我快老。我倒从那恨骂声中听出了嫉妒。不错,我有一身金黄的羽毛,俊美的容貌,嘹亮的嗓子,我为上天赐予的这礼物感到无比荣耀。呵呵,由他们骂去吧?
一会儿,我又回到家中,召集其他伙伴一起出去觅食。他们都很钦佩我,说我够义气,像父亲的风范。可是,你说,当他们在外面受欺负了,我不帮忙,那岂不是很冷血?
没多久,我闻到了饭香。于是,欢呼一声,带领着他们急匆匆地跑回家。
枯木坐在门槛上,手颤抖地将饭喂到嘴里。每当此时,我就在想:他的颤抖是否是故意的,以嘉奖我的尽责他们的听话呢?否则,为何饭洒落一地呢?
饭吃得很久,我也吃得很饱。
枯木吃完了,于是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太阳下,枯木显得更干。若不是那两颗浑浊的会动的珠子,倒像一尊不太成功的雕塑。那两颗珠子,一直盯着堂屋的相框,盯着相框里的结婚照,盯着相框里的全家福。
枯木发呆了,仿佛是陷入了回忆。
我知道他也曾年轻,也曾俊美,也曾父亲。然而,如今,孑然一身,老伴远在天国,子女近在城里,他成了一根孤寂的枯木。
突然,枯木抱起了我,抚摸着我的羽毛,抚摸着我的头冠,那感觉很温暖,似乎是父亲的感觉。我恭顺地低下头,看着他那与我形成鲜明对比的破旧的衣裤,不禁伤怀起来。然而,我却不动声色地任他抚摸,以给他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电话响了,枯木起身进屋。
没一会儿,枯木兴高采烈地从屋里出来,说:“宝贝,走,我们进城了,儿子让我们进城了。”
可是,我很舍不得我的伙伴啊,舍不得我的“孩子们”啊。
终究,我还是被他带着进城了。
进城后,我看到了他那光鲜的儿子以及他那时髦的儿媳妇。然而,他们在一起,却形成了一幅失调的风景。枯木没在意,仍亲切地问东问西,激情地忙上忙下。可是,他们却很漠然、淡然。
晚上就寝了,只听得枯木一声声轻叹。或许他来得并不开心。我睁大眼睛看着窗外,天,仿佛要亮了。于是,我扯开喉咙喊了一声。没一会儿,就听到一年轻声音:“这只瘟鸡,天才黑不久呢,就叫!”我定睛一看,窗外的确很明。难道那不是太阳光?难道进了城我就找不准方向?我不再做声。
然而,我却失眠了。辗转反侧,又听得枯木一声声地叹息。然而,年轻的房间却寂然无声了。
我小心翼翼地来到枯木的房间。门,虚掩着。从门缝里一看,枯木正呆坐在床上。看来,他的确不开心。我摇摇头,走开了。
窗外,那灯光仿佛灭了。没了灯光的黑夜仿佛很静谧、很安详。然而,灯光却不若太阳光那般真实。太阳光?窗外仿佛出现了太阳光。我心里一喜:“呵呵,天,就快亮了。”于是,我又扯起喉咙吼了一声。
“这只瘟鸡,半夜三更叫什么啊!”年轻的房间又传来一声怒吼。
“怎么这只公鸡乱叫呢!”又传来一声斥责。
乱叫?天不是要亮了吗?光明不是要来了吗?
“就跟你老头一样,乱叫!”
“小声点,别乱说话。”
乱叫?我终于明白枯木为何长吁短叹了。原来,他和我都是多余的。
“不管了,反正这只鸡乱叫,明早把它杀了。”
杀我?我全身震悚,心里咯噔了一下,禁不住又叫了一声。
“老头还说这只鸡听话,送给我报时。看来,这只鸡不吉利,明早杀了。”
我不吉利?罢了,士为知己者死,我就替枯木死吧。
枯木的房间又传来一声声叹息。
年轻的房间又传来一阵阵怒骂。
终于,天微亮了。
年轻人穿着精美的睡衣,揉着红肿的眼,奔向我。我知道结局如何,只等他下手。
枯木出来了,他眼里布满血丝,扭开大门,准备外出。
“老头,这么早,哪去?”
枯木看了我一眼,说道:“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不打扰你们的生活,我走了。”
年轻人拎着我,不再说话;倒垂的我却大声地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枯木独自倒立着走了;我,却留下了。
别了,我的身体。
别了,我的“枯木”。
别了,我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