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妻共筑起我们的爱巢后,漂泊的生命之舟有了一个新的港湾。将要离开与父母共同生活了28个春秋的老屋之际,心里有些不舍,于是便想把老屋收拾一下,告慰父母一番,同时也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懒幺儿”今后有能力操持自己的家了。
在整理阁楼上的书时,我从发黄的书中抖落出一张照片。照片已经泛黄,显然有了些年月。拾起照片后我不由地愣住了:在一片茂盛而挺拔的竹林前,站立着一位英气逼人的青年,剑眉、大眼、悬胆鼻、小分头、着长衫,俨然一派学生打扮,身材略瘦,腰板却很直,微笑中透出几分坚毅的神色来。
我真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父亲,年轻时的父亲。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腰从来就没伸直过,弯弯的像张弓,而那弓上总是驮着一座小“山”。随着我年龄的增长,那“弓”愈来愈弯,弯得失去了张力。“山”愈垒愈高,压得父亲头发花白,目光浑浊,堪堪压出个“老”字来。
我仿佛看到:大姐出世时,父亲的腰背亦如照片上一般挺直,父亲背着她轻松地行走;二哥的出世,迫使父亲放慢了脚步,感觉到背上的重荷;三哥的出世,父亲的腰便渐渐地弯了,背亦显出驼的模样;四哥紧接而来,在父亲微驼的背上加了不少的“土石”;而我的到来,无疑给父亲背上垒出一座“山”;小妹降临后,父亲的背上便有了高高的“山顶”……
哦!我那坚强的父亲,和勤劳而善良的我的母亲,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山”艰难地行进在坎坷不平的人生路上。多少个漆黑的夜晚,他们默数着漫长的日子;多少个昏暗的黎明中,他们精确地算计着柴米油盐,恨不能把一分钱掰成几瓣花。父母背负的岂止是儿女的吃穿,还有儿女的成长、教育、前途,乃至烦恼、痛苦……却不曾停下过,是不愿停下,也无法停下。“责任”这条鞭子时时地抽打着他们,迫使他们一寸寸地往前挪动。如此这般,青春怎能不褪色,容颜怎能不衰老?
所幸的是儿女们都很“乖”,没辜负父亲的厚望;所幸的是父亲终于支撑到了儿大女成人的时候。在父亲六十大寿那天,看着满屋的儿孙们,我发现父亲执着酒杯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眼睛里蓄满了欣慰的热泪。特别是当大姐把彩色的“全家福”捧到父亲面前时,父亲再也锁不住激动的心扉,满脸的皱纹渐渐地舒展开,让那隐藏了几十年的笑意跑了出来。在儿孙们《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中,父亲的腰似乎不再那么弯,背也不再那么驼了。
“唉……”父亲长长的一声叹息把我拉回现实中,他不知何时已立于我的身后。
“不记得我还有这么一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父亲从我手中拿过照片,仔细地端详着。我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但我相信此时他的思绪一定飞得很远很远,想起了那些已逝去的往事。泪花在父亲眼里浮现,他摇了摇头。
“想要你就拿去吧。”父亲淡淡地说,声音却有些颤抖。他把照片递给我后便转身离去。
望着父亲弯了的腰驼了的背,再看看照片上他年轻时的英俊样子,我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一张泛黄的照片,在父亲的心中也许早已褪色,早已忘却,而那些艰难岁月的烙印是否也已经褪色淡忘了?父亲很少提起往事,我从没听他叫过苦。他把为我们付出的一切,包括青春都视为天经地义的事。
时代早已进步和变化了的今天,我们不会再依照父亲那个年代的模式去生活,但我们仍时时感觉到父亲式的“责任”的鞭子在头顶呼啸,那是一种永恒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