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阳憎恨继母。
他3岁丧母,7岁时,父亲带继母外出,半路上三轮摩托车跌进深沟,父亲当场死亡,继母则瘸了条腿。安葬了父亲,屠阳和继母相依为命。父亲活着时,继母对屠阳不错;可父亲一死,继母马上像变了个人。一有人告屠阳的状,她马上对他一顿臭骂。放学回家,屠阳被继母指挥得像个陀螺,洗衣做饭,什么都得干。
继母还学会了喝酒。偶尔喝醉了,她就对着屠阳哭,说自己害死了他父亲。酒醒了,继母又瞪屠阳,问他站着干什么,为什么不去念书?
继母瘸了腿,不能下地干活儿,靠给人介绍工作为生。她的一个远亲在城里开职介所,她每个月去一趟,介绍合适的工作给乡邻。乡邻表面上对她满脸堆笑,背后却叫她“杨扒皮”。她姓杨,心又黑,介绍一份工作要抽成300元到500元,相当于一亩麦子的收成。
为了寻条活路,村里常有人拎着酒来找继母。村东的张婶就是一个。她是个寡妇,儿子20岁了,却傻乎乎的。她来求继母,好歹为儿子找个卖力气挣钱的地方。半个月后,继母果真给她儿子寻了份建筑工地看仓库的活儿,一个月挣500元。但继母开口就要一个月的工资,张婶无奈,只好拉着家里唯一的一头小母羊去卖。钱递到继母手上,张婶一出门就失声痛哭。
屠阳愤怒了,跑上前拉开抽屉就要拿钱。继母抬脚踢上抽屉,差点儿夹住屠阳的手。
“你是个黑心婆!”屠阳冲继母大声喊。
继母吸着烟,一言不发。
屠阳9岁那年,继母开始吃一种艳丽的花,用鸡蛋裹了炒着吃。她把院子里的菜畦毁了,用土坯墙将菜地高高围起来,种了半畦花。继母让屠阳每天给花浇水、施肥,一天都不能耽误。绿色的枝叶长出来,很快就开出了粉白艳丽的花,屋子里弥漫着微甜苦香的气息。屠阳问是什么花,继母摘下一朵洗净,说是神花。
屠阳不住地抽着鼻子,真想尝尝。可是,那些花继母一朵朵地数过,少一朵她都一清二楚。她凶巴巴地对屠阳说:“你要是敢偷花,看我不把你的耳朵拧下来!”
继母的屋子,屠阳更是不能随便进,平时找她也要敲门。屠阳知道继母的秘密一定是不可告人的。一次,从门缝中,他看到继母把一个黑匣子锁进了柜子里。那里面一定是值钱的东西。
在继母的斥责打骂中,屠阳长到了12岁。
那一天,继母穿得整整齐齐,给他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屠阳馋极了,对着一桌子肉大口吞咽。印象中,自父亲死后他就没有尽情地吃过。继母在旁边抽烟,说他年满12岁了,今天是他的生日。
屠阳停止咀嚼,不解地看着继母。继母掐灭烟,说她知道屠阳恨她,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养了屠阳5年,已仁至义尽。以后,她要自己过日子。
继母拿出了一张存折,里面是1.2万元,她说,这是她这几年挨尽万人骂攒下的。她算过,省着用,够他用到18岁。囤里有够吃两年的粮食,她已经和张婶说好,如果张婶能养屠阳,屠阳每个月给她100块钱生活费,30斤粮。存折,她办了定期支取,每个月他只能取150元。
说完,继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屠阳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第一次发现,继母的肚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鼓了起来,走路时,她得扶着墙。继母什么时候怀孕了?屠阳一激灵。
继母离开家,屠阳先是觉得空空的,接着几乎把家闹翻了天。他太高兴了,没有了继母的管束,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自在。
可是,三天后,一个外地人赶着马车进了村子直接来到屠阳家。车夫气喘吁吁地让他去认尸。屠阳不解,被车夫一把拉上车。半路遇到来找屠阳的张婶,她也跟着跳上了车。
车进了山沟沟,走到一个深沟前,屠阳看到一口薄棺。掀开棺材盖,他大吃一惊,里面躺着的竟是继母!她双手平放在胸口,胸前是那个黑匣子。车夫说他每天经过这儿,昨天这女人塞给他100块钱,要他今天经过这里时把她埋了。他以为遇到了疯子,压根儿没理会。想不到今天经过这儿,还真有口棺材!她竟然已经死了,他反复向人打听,才打听到屠阳。
继母看上去神色平静。屠阳打开黑匣子,里面是一个锡纸包,纸包里是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有股淡淡的香味儿。车夫凑近一看,说是自制的大烟膏子。这女人,一定是吞大烟膏死的。肚子这么鼓,八成是得了什么病。
张婶忽然放声哭起来,她对屠阳说:“你后妈也是个苦命人啊!你爹黑灯瞎火驮她去县城看病,因为她肚子痛得厉害。一检查,竟是肝癌!回来的路上,你爹心神不宁,车骑得飞快,就出了事。这肝癌能疼死人啊,你后妈先是吃止痛片,后来喝烈酒,再后来就吃这大烟膏。向别人要介绍费,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没有你,她早就一死了之了!你家种的花,就是大烟,是我偷着从老家弄来的籽。怕被人知道,她特意垒起墙,又怕孩子学坏,才不让人靠近。她舍不得花钱看病,疼得厉害就吃大烟花,熬大烟膏。”张婶已泣不成声,“你后妈其实是个好心人呢!为我的傻儿子介绍工作,我给了她500块,她又如数退给我,说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前两天我去看她,她说疼得好几夜睡不着了,吃的烟膏子越来越多,看来没几天活了,想不到她走了这条路!”
屠阳如遭五雷轰顶:继母得了癌症,硬是挺了5年?她这鼓起的肚子,是癌?临走前,她将院子里的花连根烧了,一片叶都不留,原来竟是大烟!
“扑通”一声,屠阳跪在了继母的棺材前,他狠狠地给了自己两记耳光,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