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本该是悲哀的。《红楼梦》里就有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什么的。
但如果真难过了,哭出来,也不一定是坏事。明尼苏达大学的威廉·弗雷有一个研究结论说:长期不流泪者,患病概率是流泪者的两倍。男性胃溃疡和精神分裂症患者,多数是长期不哭的人。
许多人还念叨“男儿有泪不轻弹”呢,却很容易忽略后面那句“只是未到伤心处”。哭不是原因,而是结果,是情绪积累到那块儿了。并不是不哭,事情就能自然解决的。当然,哭也有强制的,有表演的。
《水浒传》中有个经典的片段。潘金莲毒死武大郎之后,施耐庵写,哭有三样:“有泪有声谓之哭,有泪无声谓之泣,无泪有声谓之号。”
于是潘金莲就干号了半夜。怎么说呢,这就是要个气氛。
《史记》里还有一段,窦皇后终于和兄弟重逢,抱住哭。原文就说:“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
这个“助”字,就很有灵性。
哭和不许哭,还是很有讲究的,很能体现利害关系。
笑声也是。
意大利那位什么都懂点儿的大学者翁贝托·艾柯说过一段话,大概意思是:乐观的人才敢每天严肃,悲观的人只能每天大笑度日。
细想来,确实有点儿意思。就以我们的日常经验而言,大多数人读得进艰深严肃的文本时,多半是在心情不错、体能充沛时。相反,精疲力竭、精神萎靡之际,就只想看点儿俗套、无脑又熟悉的作品。最好能让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将那些萦绕不去的悲观情绪暂时甩开,姑且睡个好觉。
每个人遇到高兴的事都会笑,但不一定出声吧?当我们独自在家坐着,看一部好笑的电影,大多会扬起嘴角。
类似的逻辑:如果在没人的时候不会笑出声,那么在有人时笑出声来,这笑声就有造作的意思了。不妨说,笑是不自禁的,发出笑声则是自觉自发带着意图的。
人发出笑声,是希望别人与自己都听见。用伦敦大学认知神经学专家索菲·斯科特教授的说法:人每次发出笑声,都是在一个满是镜子的大厅里。
张爱玲的《鸿鸾禧》里,有一段婚姻关系。事业有成、极能干的娄先生,有一位不算能干的太太,当着人,娄先生习惯让太太三分。
他的心理是:她平白地要把一个泼悍的名声传扬出去,也自由她;他反正已经牺牲了这许多,索性好丈夫做到底。
而娄太太知道,她丈夫这姿态,是做给外人看的。“若是旁边关心的人都死绝了,左邻右舍空空地单剩下她和她丈夫,她丈夫也不会再理她了。”
但二人就这么搭伙过日子。临了儿子结婚时,娄先生当众说起并不好笑的笑话,在场宾客都假笑;娄太太因为没听清楚,于是笑得最响。
在这里,笑声就带着凄凉与悲哀了。美剧《老友记》里有一段更是妙极。钱德勒有位上司,是地道的霸道美国人,喜欢讲点儿没意思的笑话。钱德勒每次总是夸张地假笑来迎合上司。某一次他决定不笑了,老板立时不快:“怎么了?我刚说了个笑话……你没听懂?”
所以到后来,笑声与掌声一样,也会受制于威严与服从。当上司决定说个笑话时,顺从的人连不笑的余地都没有。总而言之,哭和笑本身,本该是情绪的自然流露,但笑出声和哭出声,情况就微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