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醒来,看到镜中的自己:满头白发,额角丝丝皱纹……蓦然惊觉,唉!九满老矣。
其实,说老,也不算太老,六十未到。但是,当自己愿意一切柔和下来时,真的是觉得自己老了。老到人前人后话语俭省,甚至连嗟叹都觉得多余。
老朋友多年没见,竟也不急不提,电话也不打。偶尔心底闪过会一会的念头,一个转身晃悠,又觉得可以略过去。放假了,他在打麻将吧,他要陪孙子上兴趣班吧,他在和妻子怄气不想见人吧。想想,见了面也无甚可说。孩子、身体、房子……都是车轱辘上的话题,滚过来滚过去,翻不出新意。这样一想,便觉得许多吐沫都可以咽咽,许多套话、老话、陈话都可以略去不提。
似乎是真的老了。即使遇见自己欣赏的女人,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小蜜蜂一样叮过去,嘤嘤嗡嗡,制造欢心。至多不过如此:走过她身旁,微风一样地走过,偶尔点头笑笑,连寒暄都可以省略;或者,拣一个安静的地方,看她和别人说话,看她在与别人谈论时露出来的一颦一笑。了解一个人,欣赏一个人,尽可以选择这样一个隔岸的位置:不出一语,不说一言,风清云淡。过后,思量,或不思量,也都如微风一样。
以前,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里,像个菜农撒种子,一畦一畦,把个文字、图片种得密密麻麻不透气。现在啊,去的少种的更少,总觉得那微信朋友圈也不是自己的。渐渐的,破帽遮颜,仓皇绕过去。江湖渐老,微信朋友圈里兜心思的活儿也渐少。大多时候只是潜水,偶尔看看,不说话,甚至连点赞都省了。
豪气一日日地短下去,激情的焰也日渐低矮,不愿意抬眼去迎接人家架设过来的目光,人前被人捧,被人羡,也做不到感恩戴德礼尚往来回敬人家一箩筐赞美;背后遭人谤,遭人讥,也不会动用长枪短炮和人家理论,他们爱咋说咋说,爱咋想咋想,与我无关!人世一趟,遭毁遭誉,都难免,笑一笑,烟消云散。对于谄媚逢迎之词,使用起来,更是觉得口拙手生;对于闹哄哄搭起的台子,彻底地没了露脸的心,于是,遇见那些坐在台上的人物,索性闭了嘴,让能量丰富的人去轰炸吧。看惯了太多的惺惺作态,也看惯了太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对于横眉怒目批判周围的人和事,也没兴趣,这个世界的声音已经够杂够吵人,收收嗓子,于人于己,都很绿色环保。
吵架生气永远不敢太久,先道歉、先低头、先呵呵地去笑。明明有不少话想说,可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明明被误解了,却不去解释,懂的人不必解释,不懂的何必解释。不悲叹,也不艾怨,只会向他们展示一个灿烂的笑,给自己一份愉快的心情。继续过生活,上半生,看淡了许多事,看清了许多人;下半生,与其喧哗,不如沉默。
收敛所有曾经的疏狂,安身低眉在烟火红尘里,做一个寻常的老人,寻常又寻常,敛了光芒和尖锐的刺。谨慎些,仔细些,收敛些,抱着这样的心思走危桥似的缓慢前进。也不再去赶人多热闹的场子,能避总是尽所能地避。过日子,过得像落花一样闲,落花一样静。约朋友、同学、亲人喝茶聊天,通常也都是只约三两个人,涓涓溪流地消磨时光。对月流珠,任微风袭面,可以说点什么,也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以吟首诗欣赏,可以哼支曲陶醉,也可以聊聊亲朋好友温馨的笑脸,任思绪或远或近慢慢地漾逸,不用为赋新词强说愁,细细品味这其中的快乐与忧伤。不用听废话,更不用逼自己讲废话。一桌子的人,叽叽喳喳,就觉得承受不了。
下班后回到家也不再和老婆吵了,觉得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俩人能相遇相守就是一种缘分。过节时,再晚也要和母亲通个电话。自己不年轻了,才知道了老人家的不容易。
一朝一暮,一月一季。时间在指缝中溜走了且任其溜走。就像零零碎碎的零钱,在胸前、腰侧大大小小的口袋内随意地塞放着。洗衣服的时候被揉成了一团,变成了纸渣。不能再用了。对此也满脸的不在乎。除此,口齿无遮拦虽能广交朋友。但却极易暴露自身,也是近德修行的障碍。且在他人的眼中,以为我是腐朽的,老气横秋的,苍老年迈的,非但不能给他人以自己的心绪,反倒给生活注入酸腐的气息,无形中让自己变得如看惯了春风秋月的老叟。
在许多场合,就像葛朗台清点匣子里的金币一样清点嘴里的语言。一些话是不用说,一些话是不可说,悟得七八成透,就觉得许多话都是多余,或者是多余的修饰。
人渐老,话渐少。因为无求,所以无语。真话伤人,假话伤己,无语最好。渐渐的,浮华的东西被滤走了,剩下的全是生命里的本真元素。也曾口若悬河,也曾纵横捭阖,现在想想都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