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78岁了，身体还算结实。老伴三年前，突发心肌梗塞，话也没多和他说上几句，就走了。他很伤心，因为，这就意味着他要自己面对以后的生活。有个儿子，在几千里地之外的城市工作，然后娶妻生子，现在都抱上了孙子。好多次，儿子儿媳都劝他过去和他们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他习惯了这种安静的生活，不喜欢家里来来往往的嘈杂。儿子拗不过，只能随了他的心愿。但是，每逢儿子回来，都会把邻居们叫到一起聚餐一次，恳求大家平时多多关照。
其实，老人不太爱说话，但是每次别人说话的时候，他都微笑着仔细倾听。所以，楼下的老头老太太都喜欢当着他的面尽情的唠叨家里家外的琐事。尽管他每次不多说话，只是偶尔去安慰一下，或者笑一笑。大家还是觉得他脾气很好。
那天傍晚，他出来走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发现有一只小狗在跟着他。离他四、五米远，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他停下来的时候，小狗也停下来。用一种哀怨的眼光看着他。他喜欢干净，不喜欢这样的小动物。继续走，回头看时，那只小狗还在跟着他。小区门口有很多人，他想，走到那边，它就应该停下来了吧。可是，并不如他所想。小狗好想看不见其他人，依然跟随他。等走到楼门口，他再次回头看的时候，那小狗还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他想，它饿了吧。回家拿了馒头，还有几片肉下来。慢慢呼唤它过来，那小狗战战兢兢慢慢靠过来，等把鼻子凑近馒头和肉的时候，大口大口吃起来。仔细看它，小小瘦瘦的身子，很可怜的样子，身上的毛脏兮兮的。他忽然有这样一个念头，留下它，让它长胖些。
等小狗吃完，他轻轻的把手放在小狗的背上。那小狗先是一惊，发现那抚摸很轻柔的时候，才慢慢放松，闭上眼睛享受起来。他慢慢将那小小的一团抱起来，带回了家。现实弄了一大盆水，给它洗澡。然后是找到一个纸盒子，在里面铺了不穿了的内衣，把它安放在里面。但它总不愿呆在给它安排好的地方，总是一步不离的跟着他。等毛发干了的时候，他发现，这原本是很漂亮的一条小狗。他叫它乖乖。从不给它买狗粮，总是让它和自己吃一样的饭菜。
初来的那几天，这小家伙不懂规矩，总随处大小便。他有些心烦。每次都大声呵斥它，它呢，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等气氛稍微好些，它便过来用舌头舔老人的手，或者故意的闹出点洋相让老人笑。他从外边找来细沙，铺到一个面积较大的纸盒子里。等发现它想要方便的时候，就抱它过去。它也算聪明，不久就养成了到固定的地方方便的习惯。越发讨人喜欢了。不仅如此，慢慢的，主人教会了它给主人拿拖鞋的活儿，只要主人一到家，叫一声乖乖，它便迅速跑到阳台，把拖鞋分两次叼过来。
它很少吵闹。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低低的叫两声。那次，它肚子疼，不吃东西。主人用手给它轻轻按摩肚子，它还是觉得很疼。轻轻的呻吟。他知道它真的难受，带它去看医生。打针的时候，它望着主人焦急的眼神，竟然一点也没动。
几个月以后，它已经很习惯自己的生活。清晨，要和老人一起去散步，然后去菜市场，中午午饭后，要小睡一会儿。下午主人出去的时候，它要一个人呆在家里。它很想跟着一起去，可主人不愿意。只能在家里玩主人给它的那些玩具，基本都是用布自己做的。最喜欢主人回来时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它会放下一切，瞪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等主人进门，然后扑上去，好好亲热一番。每次，它都听见主人柔软的责怪，样儿，看把家里弄得这么乱，小心打你。它完全可以不理会，依然在主人身上蹭来蹭去，舔主人的手，够得着的话，也偶尔舔到主人的脸。看电视的时候，它总会趴在老人的脚边，有时，会静静地睡去。
每天，它总会跟在主人后边，看他做家务。偶尔，它也有被踩到的时候，它总会立刻吱一声，声音不大，却能被主人听见。然后，就是主人关注的眼神。它会立刻摇摇尾巴，证明自己没事。主人总会心疼的责怪它，不在一边，非要到脚底下来，我又跑不了。它好像听懂了一般，站得稍微远一点，但不会独自到一边玩耍。因为在它的世界里，他是唯一的亲人，是自己的一切。
狗是通人性的。人们都这么说。春节的时候，老人的儿子儿媳带了一大家人，来与老人团聚。乖乖不但不咬他们，反而觉得很亲切。好像它知道，他们与它一样，是老人的孩子。有几次，老人的三岁的重孙，把它弄疼了，它只能哀嚎，却不敢对那个淘气的男孩大声抗议。它知道，那孩子在家里是独一无二的宝贝，自己只能忍让。不然，就会受到大家的呵斥。它的温顺的性格，最终收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一家人离开的时候，小男孩哭着喊着要带它走，好不容易被大人连哄加骗才离开的。
等到屋子里又恢复宁静的时候，它真的觉得很舒适。可以慢慢趴倒沙发的一角，做个美梦。等老人送走那一家，回来时，看到了沙发上熟睡的小狗。慢慢坐下来，用手慢慢抚摸它，他觉得真舒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老人熟悉的脸。它一下子跳起来，迅速得舔了老人的脸。老人开心的笑了。你这调皮的小家伙，以后，又剩下我们俩了。你得听话哦。它似乎没听见，一直在拿主人的衣角当玩具，玩得开心。以后的几个月的时间，他们一如既往，把日子过的平静而又开心。
那天夜里，当它在自己的窝里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它听见主人的屋子里扑通一声。它迅速跑过去，还好，卧室门没关。它看见老人倚在床边，紧闭双眼。它跳过去，舔了舔主人的脸，没有了往日的嗔怪。继续舔，还是没有。它似乎感觉得到主人出问题了。它围着转了几圈之后，迅速跑向客厅的门，用爪子用力抓门，大叫。因为是深夜，声音似乎很大。半小时之后，有人过来敲门，除了狗叫，他们听不到别的声音。知道，可能老人病了。没办法，找了一个身子灵活的小伙子，从邻居家的阳台上跳进他家，打开门，大家才一窝蜂似的进来。进来之后，先看到的是小狗焦急的摇尾巴，并带他们去卧室。仔细看看老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大家分头行动，给老人的家人打电话，并把老人送进了医院的太平间。天已经很热了，不可能让老人一直呆在家里的。大家找了一副担架，把老人从楼上抬下来的时候，那狗一直跟着。等医院的车开走的时候，它追了好远。好多人，看到它奋力追赶的时候，都掉下了眼泪。
后来的几天，它一直呆在自己的家门口。好心的邻居给它拿来了食物和水，它除了偶尔喝点水之外，几乎没吃东西。等老人的儿子办理完丧事回来收拾东西的时候，才想起它。它瘦了很多，毛也再一次脏兮兮的感觉了。忽然，他觉得自己欠这条狗好多。它打起精神，冲他摇摇尾巴。他的眼泪不听使唤的流下来。因为他知道，在父亲最后的日子里，它陪伴老人远比自己陪伴得多。自己，竟然不如一只狗。他慢慢把它抱起来……
一个月之后，小狗乖乖也走了。它因为不吃东西，瘦骨嶙峋，路都走不动了。那天，它忽然很开心的摇着尾巴，想跳起来，却始终没有。它或许听见远方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它：乖乖，来呀，该吃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