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生肖中没有鱼,要不然,我该属鱼的。我是在水中泡大的。
小时候在农村,每至夏天,小伙伴们几乎整天浸在水池中。那时候池塘的水多清啊!每天傍晚,劳作一天的大人们也到池塘来泡浴,男的一角,女的一隅,互不相扰,欢笑声、嬉闹声汇成一片。夜幕降临,吃过晚饭后,我们就在晒谷场上做游戏,累出满身大汗,把衣服一甩,又倏的跳进池中做“鱼”。晚上,一张草席往灰埕上一铺,乘着习习凉风,数着星星做美梦。
那时候生活多难啊!孩子们个个饿的面黄肌瘦。聪明的乡下人懂得向江河“讨”生活,小孩也被派上用场。几个小伙伴整天到引韩沟渠——阳坑里掏河蚌,摸田螺。半天下来,一鱼篓、一畚箕的河蚌或田螺挑回家,一家子甭提多高兴。干炒、煮汤、咸腌,或者干脆煮成蚌粥,改善生活不用说,大人们一个劲儿夸孩子们能干。等吃完这些美味,蚌壳、螺壳卖得的几分钱,大人们也不会忘了奖赏我们。
从小在韩江边长大,这辈子也注定离不开韩江水。
现在,我几乎天天到韩江游泳。
夏天游泳最舒服。不管天多热,人多疲劳,往水里一跳,人就会舒服得不想上来。韩江水利枢纽工程建成之后,昔日旱季干涸断流,雨季浊浪滚滚的情形已成为历史。长河出平湖,晴日里风平浪静,碧波万顷,江面如镜,水天一色,韩江就如一位娴静淡定,雍容华贵的母亲;又似一个冰肌玉骨、温柔清纯的少女,正张开怀抱欢迎你。你可以划手蹬脚奋力向前;你也可以轻抹水面,任其漂流;最好是优哉悠哉陶醉其间,温暖舒适的水温,让你感觉你抚摸的不是水,而是青春少女温香软玉般的胴体。最有趣的是,经过截流蓄洪、整治后的韩江,水环境大大改善,一泓如镜的水面,偶见鱼儿跃起,水鸭嬉戏,一幅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画面,温馨而美好。人说夏天的天气象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刚晴好的天气,有时忽然下起雨来。但下雨时游泳别有情趣。阵雨来时,不用慌不用急,因为此时空气会清新很多,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任风雨吹打,体验伟人所说的“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的诗意,好象自己一下子也“伟大”起来。夏天晨泳的时候,我经常游到对岸,在浅水或沙滩处随意徜徉,一为休息,一为“淘宝”——拣拾江石。幸运的时候,拣得一两颗好看的鹅卵石,不胜欣喜。我家的鱼缸里,花盆上摆设了不少此类韩江的“精灵”,闲时看着这些小石头,仿佛听到韩江的心跳,感觉我把韩江“请”到家里来了。炎炎夏日,一番沐浴过后,整个人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顿感精力充沛,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韩江截流之后,没有了“湘桥春涨”的磅礴气势,到韩江游泳,很多时候,也少了“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豪迈,但我觉得平卧静流的韩江,没了聒噪,没了浮夸,没了污浊,更能体现潮州文化的精髓——从容淡定,清静包容,温文谦恭,表面“无为”,实则蓄势待发。
冬天游泳最刺激。天气寒冷,下水之前先比手划脚,做热身运动,同时内心不断为自己鼓劲。初次下水,眼一闭,心一横,仿佛上刀山下火海般一股“英雄赴难”的壮烈气涌上心头,这时候你就是“英雄”了。刚开始的时候,手脚都麻了,必须奋力击水才能驱赶寒气。冷是冷点儿,慢慢就适应了,有时遇到刮风,冷风飕飕,波浪骤起,温柔惯了的少女忽然耍点小脾气,反倒让人来劲儿。为了避开浪头,我倒着游,侧着游,力气出大了,不但不觉得冷了,反而增添了战风斗浪的乐趣,这是与风平浪静时候情况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刺激”。上得岸来,浑身冒着热气,换好衣服,抽一根烟,就甭提多惬意了。冬天的傍晚,太阳下山快,很多时候,上岸后坐在石阶上休息,放眼天边,夕阳高挂,红云倒映,不论是王维的“长河落日圆”,还是白居易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都能在这里找到最形象的注脚。
夜里游泳最浪漫。华灯初上,韩江两岸秀色如画,滨江长廊逶迤曲折,洁白的路灯蜿蜒而来,如一条哈达随风飘动,各种灯饰闪烁着迷人的色彩,远处的高射灯光不时划破夜空,两岸三桥的灯光与夜色交相辉映。但见江面浮光跃金,如梦如幻,这时候,置身于韩江之中,舒展手脚,最是浪漫。人浮水面,慢慢划动,感觉就像空中打太极拳般悠闲自在;仰泳更妙,遥望银河,群星闪烁,想象着自己不是在人间,而是在银河中畅游,不觉飘飘欲仙。夜游韩江的游船从身边经过,打破江面的平静,丰富了江面的意境。游着浮着,流连而忘返。夏天的晚上,我们几个泳友,自备茶具香茗,上岸之后,点燃木炭,摇动羽扇,一番“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盘坐绿阴下,几盅清茶,一根香烟,谈古论今,观赏夜景,在静与动之间,现代与古老之间,品尝生活的香醇,感叹时代的变迁……
此乐何极!
2009年7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