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小镇上有名的老中医,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六十开外。
他的家,稍稍有些偏僻,在一条巷子的深处。三间平房,很旧了,简陋着,却有个大大的院落。旁边住宅楼一幢接一幢竖起的时候,有人劝他搬家,他不肯,他是舍不得他的大院子。
大院子最大的好处是,可以让他尽情地种草养花。院子里除了一条小道供人走,其余的地方,均被他种上了花。这还不够,他还要把花搬进屋子里。客厅一张条桌上,摆满各色各样的花盆,甚至连吃饭的碗,都用来盛花了。他是花世界里的人。
也种一些奇奇怪怪的药草,清清淡淡的,开小小的白花或黄花。他把这些药草捣碎了,制成各种药丸,给上门求诊的人吃。他的药丸,效果十分显着,尤其针对小儿的腹泻和咳嗽,几乎是药到病除。
他在民间的名声,一传十,十传百,方圆百十里的地方,无人不知。他家的院门前,整天车马喧闹,人来人往。外乡人也赶了老远的路来,让他给看病。
他坐在簇簇的花中间,给人把脉,轻轻雅雅地说话。他在药方子上,写上瘦长瘦长的字。他一粒一粒数了药丸,包上,嘱咐着病人怎么吃。他的收费极低,都是一块钱两块钱的。有时候甚至不要钱。他说,乡下人不容易。病人到这时,病好似去除掉大半了——他整个的人,都袭着花香,是那么地让人放心。
那时候,我在他所在的小镇工作。我的孩子小,三天两头生病,我便常常抱了孩子去敲他家的门。有时,半夜里,他被我从睡梦中叫醒,披一件衣,穿过一丛一丛的花,来开门。薄薄的月光飘着,远远望去,清瘦的老先生,有种仙风道骨的样子。
其实,不只我半夜里去“吵”过他,小镇上有孩子的人家,大多数半夜里都去“吵”过他。他总是毫无怨言,无比温和地给孩子看病。
为了哄哭闹的孩子,他还特地买了不少孩子们爱吃的糖果放在家里,以至于孩子们一到他家,就熟门熟路地去拉他家橱柜的门。孩子知道,那里面,藏了许多好吃的。
我们过意不去,要多给他钱。他哪里肯收?他摸摸孩子的头,说:“宝宝,你长大了,记得来看看爷爷就好了。”
在他的照拂下,我的孩子健康地成长起来。小镇上许多孩子,都健康地成长起来。
我离开小镇,一别七八年,小镇上的人和事,渐渐远了,却常常不经意地想起他,清瘦的样子,温温和和的笑容,还有他那一院子的花。
前些日子,有小镇人来城里办事,我们遇见。站在街边一棵梧桐树下,聊小镇过往的人和事。我问起老先生。那人轻轻地笑,说:“他走了,走了有两年多了。”
那人说,他的葬礼浩大得不得了,四面八方的人,都赶去给他送葬。送他的花篮,多得院子里摆不下,都摆到院墙外去了,绵延了足足有半里路。
那人说,他有颗菩萨心,好人会有好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