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家电水壶上的把子不小心被摔断了。这个电水壶是用不锈钢制作的,锃明瓦亮,光可鉴人,购买时,花了一百多块。我舍不得扔,决定找个地方修一修。虽说现在条件好多了,不像过去穷巴巴的,一件家当,新三年,旧三年,修修补补又三年。如今东西坏了,甚至没坏,只是过时了,也被年轻人随手就给扔掉了。没挨过饿的人不知道粮食的珍贵,对像我这个荒年吃过苦头,插队修过地球的人来说,过日子不会这么大手大脚。几番打听,终于得知,在闹市区一个很容易被人忽视的巷子里有一位聋哑人,在他所开的修理铺子里,还在坚守着被现代人早已遗忘了的古老行当。
我拎着断了把的水壶在那条街上转了几个来回,谢天谢地,总算被我找到了。它隐藏在两栋楼房之间,其实只要稍微留点意,站在人行道上就能看见那个小铺子。我看见门窗均敞着,有个人影在里面晃动,便慢慢向它靠近。它实在太小了,小得就像个鸽子笼。它是就着一座房子的山墙搭建而成的,长条形,如早年街头报刊亭。它的三面墙壁是用铁皮围成的,上面锈迹斑斑。屋顶铺的,是黑乎乎的油毛毡。这么简陋,这么不雅观的违章建筑,我想,在城市文明创建呼声日高的今天,不是对残疾人“法外开恩”,它是绝对不会存在的。整个铺子里,被头顶吊着、墙上挂着,全方位立体呈现的各种零配件、杂物塞得满满当当,完全能称得上是在螺丝壳里做道场。我看见了我需要的水壶把子就在其中,它还没被弯成弧形,还处在原始的直条状,有好几个被捆成一捆挂在墙上。在光线最好的窗口,放着一张迷你铁制工作台。工作台上,安装着一个更加迷你的台虎钳,几把螺丝刀、钳子和榔头散乱地放在四周。不过,最先吸引我注意力的不是这些,而是一位年纪大约四十的汉子。这位身高差不多一米七零,不胖不瘦,皮肤黝黑,高颧骨,络腮胡的汉子正于方寸之间手又舞之足又蹈之,嘴里呜呜哇哇的。毫无疑问,他就是那哑巴、铺子的主人了。他的举止让我感到很奇怪,这么小的地方藏不住第二个人,他这是怎么了?脑筋出问题了么?待我走近,顺着他的目光走向仔细察看,发现在他面前的货架子上的杂物堆中立放着一部手机,手机亮着,屏幕显示,一位中年妇女也在手又舞之足又蹈之,嘴里也在呜呜哇哇的。我的天!原来这哑巴在和别人作视频通话。我感叹软件工程师们的聪明才智,为了让手机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于不同用户,他们真可谓挖空心思脑洞大开。五笔不会用拼音,拼音不会用手写,手写不会按住说话,说话不会,喏,像这位哑巴,当面锣对面鼓,这总会了吧?至于盲人如何打电话,我想那恐怕早就不是个问题。老人机里都有语音提示,按一报一,按二报二,按错重来。瞎子只要经人简单指导,应该不难掌握。据说天体物理学家霍金使用的电脑全世界独一无二,那是微软公司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霍大爷只要用眼睛盯住屏幕上所需的部位几秒钟,然后眨一下,页面就会自动切换,霍眼成了鼠标。
从1946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莫奇利和埃克特领导的研究小组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电脑至今,不过七十几年,运算速度却由当初的每秒五千次,发展到今天的超过千万亿次。再过五十年或一百年,人类科技水平将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普通人一定无法想象。或许真会像《返老还童》里那位六十八岁老媪劈波斩浪游过英吉利海峡到达彼岸之后,面对众多新闻媒体时所说的那样“一切皆有可能”。只是,当工业化,高科技为我们的生活带来无尽便利和享乐的同时,也给我们所处的环境造成了难以修复的破坏。
也是前不久,我碰到了一位许久不见的熟人。当我问起他哥哥的近况时,他说,早死了。我十分惊讶,问怎么死的?他说“三高”,死时,才五十岁多一点。这种过去十分少见的疾病,而今患者已是越来越普遍并且更加趋向年轻化。同样,我们在规模化,集约化生产出各类食品、极大地满足了我们口腹之欲的同时,也把能对我们身体健康产生不利的有害元素一并生产了出来。
记得我小的时候,抬头是蓝天白云,低头是绿水青山。于荒郊野外赶路的行人或是在田间劳作的农夫,还有包括我在内的顽童,渴了,俯身便饮池塘里的水。饥了,随手拽些岸边的野茭白或野菱角就往嘴里塞,味道真不赖。那时侯池塘里的水大多是清澈见底的,穿梭在水草中的鱼群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那时候没想到,我们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也是一种幸福。也没想到,日后,再没哪个池塘里的水可以直接饮用了。当然,更是连做梦都没想到,未来,哑巴居然可以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