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集

在工地

作者:甫跃辉 日期:07-24 08:07 字体:  阅读:

在工地

  阿爸在县城干活,离施甸一中不远,我一路找过去,在楼下喊他。阿爸,阿爸。不记得喊了几声,搅拌机的轰鸣声停歇了,阿爸从一栋盖到一半的红砖楼里走出来,听我说钱用光了,他从兜里翻出钱,一张一张

  捻出,递给我。不记得拿了多少钱,只记得阿爸转身,朝红砖楼里走去。搅拌机的轰鸣声复又响起,轰隆轰隆轰隆。

  我去找他,往往是在他干木匠时,偌大的房子里,一个人干活,还哼着小曲,很是悠闲自在,到灰头土脸的建筑工地去找他,还是第一次。

  这一年我读高一。

  再次和阿爸到建筑工地,我已经读大一。

  天不亮起床,打着呵欠,很快,困意全无,多少有些兴奋。

  我和阿爸在昏暗的院子边,洗脸,刷牙,各自推出单车,跨上去,丁零丁零打响车铃,拐出还在沉睡的汉村,朝大公路骑行。

  半小时后,来到仁和镇上一处建筑工地。

  阿爸在二楼砌墙。我负责什么呢?负责搬砖。

  从一楼搬到二楼,一块红砖重四五斤,每只畚箕里放不了几块。扁担压在肩头,汗水流了满头,走了才两趟,肩上的肉已是又酸又痛,汗水流到眼镜片上,前路一片模糊。和我一起挑砖的,是几个女人,她们纷纷拿我开玩笑,无非是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啊?怎么大学生会来搬砖啊?戴着眼镜看不看得清路啊?

  她们说到眼镜时,眼镜似乎忽然意识到了我脸上的汗水,立时变得沉重,不可阻遏地往下滑。终于,在我耸起肩蹭脸上的汗水时,头一歪,眼镜掉了,跳跃两下,落在脚后。此时,我正走在一段楼梯的中间。世界瞬间起了一场大雾。已近中午,目之所见,只是一片耀眼的朦胧的光。我一时踌躇,乱糟糟的逼仄楼梯上,要放下担子,有可能砖头会滑脱,我便一手撑住墙,一手扶扁担,前脚立稳,后脚下伸,钩起眼镜,慢慢抬起,同时腾出扶扁担的手,探下去,手脚并用,终于,手和脚在空中成功会师。幸好眼镜没摔坏,擦一擦镜片,重新戴上,世界复归原位。没人看到我刚才的狼狈样。

  女人们见我许久才上来,又说了些什么,并没丝毫恶意,但那时候我太内向,只顾低头搬砖,很少搭理她们。她们便在自说自话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我在她们的笑声里,扔下砖头,逃也似的下了楼。

  时间像是陷在了沙灰里,极其艰难地挪动着。肩上的皮肤撕裂了一般,手伸进衣服里摸一摸,抽出来看,并没有血。即便没破皮,酸痛仍然越来越难以忍受。

  一天,竟然可以这么漫长。这才是我到工地的第一天。不记得午饭是什么时候吃的,吃了些什么,只记得饭后几乎没有休息,又开始了下午的劳作。

  二天,苦熬的并非我一人。我的内心弥散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近乎悲伤的情绪。

  这时,黄昏来临了。天是怎样黑下来的?不知是谁喊,收工了,收工了!更多的人喊,收工了收工了!

  我们坐拢在工棚里的一盏灯下。饭菜端上来了,一大一小两只铁盆,大盆里装满水煮青菜,小盆里装满白切五花肉。铁盆中间,还有两只碗,盛着一模一样的调料,酱油、辣椒和小葱。搛肉,搛菜,蘸一蘸调料,塞进嘴里,再扒一大口米饭。从来不知道米饭这么香,从来不知道白切五花肉这么香。

  我当时就知道,这会是我这辈子记忆极为长久的一顿饭。

  阿爸告诉我,我一天的工钱是十二块钱。他的呢?记得是二十块钱。

  这一夜,梦里我都感到浑身酸痛。迷迷糊糊,听到楼下开门声、刷牙声、泼水声。我知道,是新的一天了。隐约听到妈说,不喊阿辉了?阿爸说,让他多睡会儿吧。我想要挣扎着起床,然而浑身酸痛,动弹不得。我仄身在现实和梦境的缝隙,听到阿爸推出单车,出了大门,丁零丁零打响车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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