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坐绿皮火车去旅行，应该缘起于那部《乘着火车去旅行》的纪录片，从那里知道了齐栋。每次看他的火车游记都是一种享受，而每跟着他的文字去到一个地方，都让我对火车旅行的向往又添了一分。今年夏天，爸爸说，我们坐火车去拉萨吧。
“最难抢的火车票”
在决定坐火车去拉萨之前，从没有想到进藏列车是这样的一票难求。预定八月底的出行日期，本以为已经过了暑假出游的高峰期，没想到每趟列车的购票信息那一栏还是写着“候补，候补，候补”。后来才知道，Z165这趟车次，也被称为“最难抢的火车票”。于是我们只好候补了三天的三趟列车，想着能抢到哪天的票，就哪一天走。当时也没有做Plan B，可能是冥冥之中觉得，一定会抢到去拉萨的火车票吧。
这样的开端给我们这次的旅行增加了很多未知，而这样的未知带来的更多是惊喜。
8月24号晚上十点多，叮叮两声响起，拿起手机一看：8月26日的候补订单兑现成功！感谢现代科技，感谢12306，让我们在不用排队和时时刻刻盯着手机的情况下，就买到了候补车票。现在只差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Z165由上海发车，全程4327公里，运行时间47小时27分种。火车到达徐州的时间是第一夜的凌晨2:12分，从徐州到拉萨，我们要在火车上度过41个小时。为了这41小时，我们准备了一大包零食，两本书，和很多部电影。腾出了当时认为足够的手机内存空间（后来证明再大内存的手机，去一趟西藏都是不够用的），充足了所有电子设备的电。
大多数旅行者选择坐火车去拉萨大概是两个原因。一是来自于对高海拔的畏惧：乘坐火车，从低海拔地区慢慢爬升到青藏高原，期间列车会有不间断弥散式供氧，身体有个适应的过程，自然比直接空降到海拔3600米的拉萨要舒服很多。另一个原因肯定是不得不提的，青藏铁路铸成的传奇和它绝美的沿途风光了：从“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带我们走进人间天堂”到“坐上火车去拉萨，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当年那些描写青藏铁路的歌曲勾起了多少人对这条火车旅行线路的向往。在当时还是个小学生的我，mp3里也总是播着这些歌，每当充满激情的女声响起，我总会幻想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坐在大大的火车窗边，带着针织帽和大耳机，看高原的景色在窗外流动。
其实，从徐州出发，进入青藏线之前的陇海线也同样美丽。一觉醒来，火车已过郑州，正在经过三门峡，而窗外的风景也正被慢慢染黄。从西安，宝鸡，天水，一直到兰州，火车行驶在渭河平原上，时不时能看到黄河水就在脚下流淌。在八月底的太阳照射下，这样的景色熟悉又温暖。
黄河的水就在脚下流淌
路过青海
到达西宁之前，列车员一边宣讲着第二天即将经过的高海拔地区有可能带来的高原反应，一边推荐着手中据说能缓解高反的蓝莓果。每个人都得到了一颗免费试吃的蓝莓果，一颗下肚，酸酸甜甜。估计没有人会相信这颗小小的话梅能让高原稀薄的空气变得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但对于大多数旅客来说，在火车上晃荡了30个小时后，这颗被赋予了神秘力量的蓝莓也可以成为逐渐乏味的火车旅行的一剂调味料。
晚上九点，火车停在了西宁火车站。在这里，所有乘客要收拾好全部行李，去站台的另一侧换乘那辆将真正带领我们进藏的列车。明亮的暖光灯照亮着车厢，在看到车上的藏文，窗帘上“青藏铁路”的字样，和床头、过道上的管路供氧口时，每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但伴随着兴奋而来的还有疲倦，这是我爸后来对他在西宁火车站台上买了一小瓶青稞酒，一罐青海湖啤酒，一包花生和一包豆干的解释。不知道那一瓶青稞酒下肚，有没有让他稍微缓解一下长时间乘坐火车的烦闷心情。但现在知道的是，在青稞酒的滋养下进入青藏高原，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头。酒精对身体的作用多多少少影响了我爸后来适应高海拔的能力，夜间因为缺氧而导致的失眠也在接下来的每一晚都伴随着他，直到旅途结束。不过他说，这样的经历是痛并快乐着的。
在西宁上车的同包厢的两位都是去往德令哈。其中一位身材娇小的阿姨说，她是在那里做生意。在路上，尤其是火车这样不大的密闭空间里，有人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不善言辞，就有人愿意向你多走一步，让你在感受人与人交流的愉悦的同时，也不会有领地被入侵的危机感。她坐在我对面的铺上，询问着我接下来的旅行，频频赞美我爸的伟大父爱，并在我低头看电脑的时候，执意要我把枕头垫在电脑下面，预防颈椎不适。
提到德令哈，就怎样也绕不过海子的那首诗。夜色笼罩，草原尽头，荒凉的戈壁，以及那句“姐姐，今晚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忘记了什么时候看到的新闻，说德令哈蚊子肆虐，不知道在这个天气逐渐转凉的初秋，踩在站台上，是否能遇到蜂拥而上、前来迎接的蚊子。昏睡中，火车到了德令哈，可能是眼皮已经对于逐渐攀升的海拔有了反应。它变得异常沉重，怎样也抬不起来，去跟短暂相逢的人说句再见。
“到格尔木，中国的铁路到头了。”周云蓬在《绿皮火车》里回顾他2001年逃离北京的那场西部之旅时，写下了这样的话。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格尔木早已从“中国铁路的尽头”变成了无数旅人去往西藏路上一个停靠25分钟的站点。凌晨四点，夜幕下的格尔木车站，除了到站的旅客，大多数人都还在梦境中慢慢感受高原夜晚的寒意。在这25钟里，Z165由电力驱动换成内燃机车头，以迎接即将到来的无人区，不断攀升的高海拔，和稀薄的空气。
而对于旅客而言，这也是这次火车旅行中重头戏的开始，从这里，这趟列车将穿越可可西里，路过长江的源头沱沱河，翻过唐古拉山，最终进入西藏。
可可西里的清晨
再次醒来时，火车已经穿梭在可可西里无人区。跳下卧铺，还没开门就感受了到高原清晨的凉意，赶紧披上一件外套。
拉开门，看到的车窗仿佛一个巨大的取景框，窗外缓缓流过的每一帧画面都是明信片一般的风景。
这时，早晨七点的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斜斜洒落的阳光把这片略显荒凉的土地映的金黄。它让我想起NHK《前往星辰诞生之海～中国黄河源之旅～》纪录片中的那片星宿海。这时的可可西里好像被称为星宿海的那片沼泽地，被光影映照地斑斑点点，悄无声息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美到极致，令人心生敬畏。远处连绵的雪山还被晨雾笼罩着，散发着些许蓝光，她同样安静，也同样坚定。
离铁道不远处的G109国道上，重型厢式卡车来回穿梭。“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而只要有路，就总有人会走。卡车司机在青藏高原上的日与夜，肯定没有观光客这般充满闲情逸致，但又有谁不会为了这样的朝阳而感动呢。
穿黄马甲的人
当所有人都醒来时，能感觉得到大家比前一晚换车时更加兴奋了。今日所过之处，海拔大多在4000米以上，而即将在中午翻越的唐古拉山则是整趟行程中海拔最高的地方，超过5000米。这一天的美景过后，等待着大家的就是黄昏时分的圣城拉萨了。
在翻越唐古拉山之前，列车员声情并茂地讲述了青藏铁路的建设史。半个多世纪里，在这被称为“世界第三极”的生命禁区，多少铁道兵忍受着高海拔对身体的折磨，用血肉铸成了一个传奇，又有多少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长眠于此。她说，今天，当你们看到铁道旁，那些穿着黄马甲的护路卫士，请不要忘了向他们致以你的敬意与感谢。
然而，当我注意到铁道旁那些小小的人影时，看到的却是他们早已举起的敬礼的手。那一晃而过的一抹黄，是这趟高原列车路过的最美丽的颜色。
铁路边的小房子
山河湖泊，牛羊遍野
随着列车的行驶海拔超过4500米，并直奔5000米，车厢里逐渐安静了下来。我终于感到头脑发胀，昏昏欲睡。对面铺位的东北姑娘早早就把自己卷在被子里，靠在枕头上，并一直告诫我爸不要做任何大幅度的动作，马上就要翻越唐古拉山了。作为青藏铁路的海拔之最，这座在蒙语中意为“雄鹰飞不过去的高山”对于旅客来说是向往也是敬畏，它应该也是这趟列车上被谈论的最多的一个名字。位于海拔5068米的唐古拉山垭口多年冻土区，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火车站唐古拉站曾是青藏铁路最重要的观光车站之一。可惜的是这趟列车现已不再在这里停留，但仅仅是一闪而过，也不禁让期待已久的旅客心潮澎湃。毕竟，这是我们进藏途中，经历过的海拔最高的一个垭口。
翻过了唐古拉山，我们静静地坐在铺上，看着窗外低低的云和不远处行动同样缓慢的牛羊，喝着热茶，享受高原的阳光。听说藏民就是这样悠闲地过日子，仿佛时光在这里慢了下来，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是要赶着急着忙着去做的。
长江源头沱沱河
到达拉萨之前，我们遇到了一座大湖。起先是听到上海来的阿姨们的惊呼声，从高反带来的昏睡中爬起，才看到眼前这片青蓝色的湖水离我们是那样的近，列车好像就是沿着湖边走。
这是措那湖，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海拔4650米。跟纳木错一样，这片位于念青唐古拉山和昆仑山山脉之间的青蓝湖水，是一个藏民经常会来朝拜的圣湖。能在火车上看到这样的景色，还是感叹青藏铁路不愧它的传奇。
拉萨，拉萨
我第一次听到郑钧的歌，是小的时候爸爸唱的《灰姑娘》和《回到拉萨》。这一次，再次听到车厢里响起《回到拉萨》，火车正在慢慢驶入拉萨市区。当年郑钧能在没有去过拉萨的情况下写出这样动人的歌，足以说明光是“拉萨”，“青藏高原“这样的名字就能赋予人们对于那片土地的无尽想象，而当你真正踏上了去往西藏的旅途，你就无论如何都不会失望。
爸爸说，对我们这一代的年轻人而言，绿皮火车是一种美好的向往与憧憬，被文学和影视作品浪漫化过的产物。而对于他们而言，早些年在路上奔波，走南闯北，铺张报纸钻到卧铺下铺的底下睡过，在拥挤的车厢里人挨着人地站过，也因为车厢过于拥挤，只能被人从窗户拉上车，这一切都使他对于绿皮火车的记忆稍显不堪。
所以很感谢老爸能陪我坐这趟四十多个小时的高原列车，希望今年夏天的这趟Z165能给他的绿皮火车记忆增添一些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