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范即将毕业的那年秋天，按学校的安排，到辽西一个偏远县去实习。本来说好是在县城的中学实习，报到时，教育局的工作人员说，乡下石匠沟小学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老师了，让我到那里先干些日子。
石匠沟离县城有近百里，由于山高沟深，地处偏僻，还没有通电。散落在一面山坡上的三十几户人家，靠烧柴做饭、取暖，用煤油、蜡烛照明，困顿和清苦可想而知了。
学校只有一大一小两间石垒房，大间是教室，小间是办公室兼仓房。由于无法在学校食宿，我被安排在村组长家借居，吃饭一家一家轮换，每家一天。
大概是第四天早晨，我刚刚起床，就听村组长家有人敲门，是一个扎独辫纤小瘦弱的女孩，十几岁的样子，微红的面容，灵动的眼睛。她对我说：“老师，今天该轮到去我家吃饭了。”
到女孩家才知，她两年前就没了母亲，父亲又在去年一次开山采石中砸伤了腰，下身瘫痪。只有小她两岁的弟弟在我的班里上课。吃完早饭，我回到村组长家换衣服。村组长对我说：“这个孩子，要强着呢。就她家的情况，本不该轮，这孩子说啥不干，老早地进家请你来了。”
中午，还没放学，我就见女孩已等在教室门外。吃饭的时候，我问她为什么不跟弟弟一起来上学，女孩低了头，转向外屋。女孩的父亲放下饭碗，一声长叹……
吃完饭出门的时候，女孩对我说：“老师，您能借我书看吗？”我看她红红的脸，满是真诚，就说：“当然能，我还真带了很多书，你想看什么书？晚上我带来。”女孩很激动，说：“晚上，我早早接您！”
女孩在我那堆书中翻看着，拿起哪本都有些爱不释手。她挑了一本带着注释的《唐宋诗选》，又挑了一本《名人轶事》，随后说：“先看这两本吧，看完再换。”
轮到别家吃饭，一连几天没见到女孩。去村东一家吃晚饭，主人善谈，唠了一会儿家常，我走得有些晚了。出门见宁静的夜色，天高月朗，如水的月光把村庄、石崖、远山、近沟以及树木、柴垛照得清晰、完美。一个人走在回来的路上，仿佛步入了一幅水墨画……忽然，我见一家门口的石墩上，有个小小的身影———是那个女孩！她坐在石墩上，借着明亮的月光，贪婪地看书。我停下脚步，被这个场面震撼了，竟有些泪眼矇眬。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女孩轻轻地读着，抬头看一眼月亮，却发现了我。她站起来，叫了声“老师”。我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在月光下看书？”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家里的油灯没油了，也没钱买蜡烛，见月光这么亮，想就着您在这儿，抓紧多看几本书。”
我坐在门口另一侧的石墩上，和她攀谈起来。她说，母亲在世时，她上了三年学。母亲没了，父亲瘫痪不能下地，她就在家伺候病人。她说，她特想读书，做梦都想；可是，现在的家境，只能叫弟弟一个人上学。我说：“要不从明天起，你到校来听课吧，可晚来早走。”她摇摇头，回答，父亲需要照顾，一步也离不开她。
除了同情，我不知还能为她做些什么。我说：“小妹妹，要坚强，一定要坚强。只要心中有梦，并且执著地做下去，就一定会春暖花开。”女孩点点头，怀抱着书，遥望着天上的明月。
一个月的实习结束了，教育局又派来了新的志愿者。离开石匠沟时，我把女孩所有能看的书都留下了。女孩站在人群中流着泪，目送我……
十年过去了，群山环抱的石匠沟，那个在月下读书的女孩，一直在我心底清晰地闪动着。偶然一次，看电视访谈节目，采访一个受资助的女大学生，谈起她在政府、妇联组织和一些好心人的帮助下，才有了今天的学业。她竟然动情地谈到了我。那时，我才辨认出，她就是那个月光下的女孩。依然那么朴素，但已亭亭玉立、光彩照人，再也不是瘦弱单薄的乡下孩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