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卫视拍摄的一个专题节目中,我看到了这样一幕触动我心弦的细节:一名到湘西凤凰城旅游的外地游客,刚刚走下小船,码头上就有几个小女孩热情地围上来。这些十二三岁的湘妹子,拿着编好的一束束野花,七嘴八舌地说:“买一束花吧,去送给老先生。”
“老先生”是谁呢?
乡亲们口中所说的“老先生”,原来是二十年代从这里走出去、走向世界的大作家沈从文。
一九九二年,沈从文的骨灰播迁故土,场面冷冷清清。当地的报纸只是发了一则几十个字的短消息。而几天后一名地方官员去世的消息却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故乡似乎忘记了沈从文这个优秀的游子。
然而,遭受半个多世纪冷遇、排斥乃至迫害的沈从文先生,在最近十几年来却日益绽放出灿烂的光彩来。即使是那些着眼于开发本地旅游业的官员们,也忘不了要打出沈先生的旗号,他们逐渐认识到了这个旗号所拥有的巨大的号召力。许多权势者死了之后立即化为尘土,而沈从文虽然离开了我们,却借助文字获得了永生。沈从文是在凤凰城的水边长大的,他曾经与同龄的孩子们在水边嬉戏。在《自传》中,他说过:“我情感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以及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都不能和水分离。我学习的学校,可以说永远设在水边。我学会思索,认识美,理解人生,水对我有极大关系。”沈从文忠诚地描述了自己的生活,描写了在这片青山绿水间艰苦劳作的人们。他那美丽而哀愁的文字,让越来越多的读者对湘西、对凤凰产生美好的憧憬,并动身前来游览、前来寻踪、前来“朝圣”。
一个已经逝去的作家,带动了一个小城旅游业的繁荣。而旅游业的兴盛,又提升了整个小城居民的生活水平。小小的凤凰城里的老乡们,谁不感谢“老先生”呢?对于沈从文,谁找得出另一个比“老先生”更合适的称呼来呢?
在人类文化史上,这种情况并不是一个孤独的案例。例如普希金、例如托尔斯泰,他们的墓地和庄园虽然在偏远的乡下,后来却都成为了俄罗斯民族朝拜的精神圣地。再比如莫扎特的家乡、奥地利的小城萨尔茨堡,那里成了欧洲的“音乐之乡”。这座小城虽然没有善待生前的莫扎特,但是后人却逐渐意识到这位命运坎坷的音乐家身上所蕴含的不朽的艺术价值。他们愧疚地将莫扎特的故居保护起来,他们家家户户都在演奏莫扎特的作品,用这种形式表达着对这位同乡最好的纪念。
寂寞的“老先生”沈从文,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半个世纪之后,又逐渐被他的同乡和同胞所认识、所接受。一九九六年,沈从文的侄子、画家黄永玉为表叔在凤凰城边听涛山的陵墓刻了一块碑石,题词是:“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绕了一个大圈子,经历了好多看不见的硝烟,“老先生”最后还是回归真、回归善、回归美。“老先生”回来了,有遗憾,也有欣慰;有眼泪,也有微笑;有厚厚的文字,也有柔软的心灵。他的坟上,终年都有一束束的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