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到这样一段文字,是福楼拜写给他的女友的:“我拼命工作,天天洗澡,不接受采访,不看报纸,按时看日出(像现在这样)”。“按时看日出”,我被这句话深深地震惊,一位一直以“面壁写作”为誓志,一个如此吝惜时间的人,却每天惦记着“日出”,把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当作一门必修课来对待,这是为什么?
试想一下,在一个普通人的生活中,有过多少次观看日出的体验?或许确实有过那么一两回,可那又是怎样的情景?比如登泰山、游黄山,为了观看日出,蹲在人山人海中,无聊而焦急地看手表,熬上一夜。终于,当人群开始骚动,在啧啧称奇的欢呼声中,期待已久的美景出现了……然而,这一切都是在混乱、嘈杂、人声鼎沸和拥护不堪中进行的,越过无数的后脑勺和下巴,你终于看到了那个与电视里一模一样的场面——像升国旗一样,规定时分,规定地点,规定程序。这便好象被早早设计好了似的,有导游、门票和游览图,美是美,便就是感觉不是自然之美。然而更多的人,或许连一次也没有。
然而,福楼拜却能够坚持每天按时看日出,我很难去想象那情景。从词的意义上说,黑夜意味着“偃息”,而日出,则象征着一种“诞生”,是富有运感和青春性的一个词。日出,它意味着我们的生命中又增添了新的一页,每一次日出都绝不重复。因此,它可以算作一件艺术品,是大自然最最重视的杰作。当第一缕阳光出现在东方时,那便是我们的生命中最受鼓舞,最最能增加信心和热望的时候,像某种含有神性的事物,沉湎在我们体内,唤醒我们沉睡的细胞,是我们看清了生机、希望、梦想、光阴……所以说,迎接晨曦,是一种精神上的极大满足,它不仅仅是大自然的欣赏,更是自然对人的馈送,这种相遇,可以是我们有机会认真地打量自己,好似对自身的依次洗礼。“按是看日出。”实质上是从每日的第一缕阳光开始,来珍视自己的生命的,是“一个人在给自己的生命举行升旗”。
于是,我又想起了一个人,许久以前,读过他的一本书——《瓦尔登湖》。至今仍记得他那支神奇的笔,把瓦尔登湖描绘得如此幽美、清澈、深邃,仿佛处子,叫人怜惜。而作者本人则真的置身其中,难以割舍。他曾写道:“我宁愿把一日之计在于晨的最宝贵的光阴这样虚掷,因为我是富有的,虽然这话与金钱无关,我却富有阳光照耀的时辰以及夏令的日月,我挥霍着它们,我并没有把它们更多地浪费在工场中,或教师的讲台上,这我一点儿不后悔。”这人便是梭罗——一个热爱自然,视自然为生命的人。
无论是福楼拜,还是梭罗,他们都是真正热爱自然的人,而我们对自然的态度又是怎样的呢?
有多少年来,我们都没有因光线而激动的经历。上班的路上,挤车的窗口,迎来的是已有煮熟的光线。可即使你偶然起个大早,出现看日出的念头,又能怎样呢?如果生活在都市,早晨不知从何处起,早已变了质——高楼大厦夺走了地平线,灰蒙蒙的尘埃,空气中总有油乎乎的腻感,总有挥之不散的汽油味,即使捂起耳朵,也挡不住出租车的喇叭声,没有真正的黑夜,自然也就无所谓真正的黎明……没有泥土、没有旷野远山,没有庆稼地,只有粗野的黑水泥和钢筋砖你意识不到“新”,即使睁着眼,也仍然像在昏沉的睡梦中,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漠视了周围存在的一切:看不见蓝天、白云,看不见绿树、红花………
爱默生在《谈自然》中道:“实际上,很少有成年人,能够真正看到自然,多数人不会仔细地观察太阳,至多他们只是一掠而过。太阳只会照亮成年人的眼睛,但却会通过眼睛照进孩子的心灵。一个真正热爱自然的人,是那种内外感觉都协调一致的人,是那种真正成年依然童心未泯的人。”可是,在现代社会又有谁能够做到呢?像福楼拜、梭罗、爱德华兹……我甚至敢断言,假如他们能活到今天,一定也和我们一样。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只有恢复孩子般的好奇与纯真?只有像儿童一样的日光清澈,才能对这世界有所发现,才能比平日看到更多,才能从最平凡的事件中注视到神奇与美丽。而成人世界里,几乎缺乏了真正生动的自然,只剩下的游戏规则,只剩了与人交往的经验和逻辑。
然而,值得尊敬的成年人,也一定是那种“直至成年依然童心未泯的人”,也一定是懂得把握自己的一日之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