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
一个自然而然却又曲折蜿蜒的过程。
在这条路上，我们跌跌撞撞，滚滚爬爬，我们遇见不同的风景，留恋于不同的光影，为不同的伤心触动泪打容颜，又在不同的起点微笑着继续开始……不同的人描画着不同的成长轨迹，书写着不同的苦辣酸甜，然而有一点却几乎是共性的：长大的路上，年轻的我们总是会和一些美好的记忆擦肩而过。
那些在我们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曾经拥有的，幸福……
一．去远方
熬完家乡的酷暑，终于到了背上行囊踏上火车的那一天。习惯了晕机带来的眩晕，我更渴望能坐火车，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一直背诵着汪国真的《去远方》——“我背起行囊默默去远方，身后的城市已是一片雪茫茫……我们是鱼，生活是鱼缸。”我想象着：枕木在下面和火车碰撞的那有节奏的声音，一定会让我心神激荡，我喜欢那漂泊在旅的感觉。我可以靠着窗看外面辽阔的天地，以淡泊的心境，什么也不去想，只是享受捏造出来的那旅人漂泊中的孤独感。火车上，我确实很兴奋，拉着妈妈眉飞色舞地说这说那，更多的是我对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的憧憬。妈妈卧在被子上，安静地带笑听着，时而插点评论。
火车不快不慢地行驶着，刚好能看清窗外的风景，正是我喜欢的速度。和我在一起时的妈妈和平常那个雷厉风行忙事业的妈妈不一样，在我面前的她好似初夏低空中暖暖的风，柔柔的，温热中的透着些许清凉。妈妈就这样听着，没有叮嘱没有三申，我不知道她内心是否完全放心我一个人在远方独自生活，至少她的微笑告诉我明天很好。火车前进着，朝着我我梦想的地方……妈妈开始说话了，絮叨我小时候的种种。专注于窗外景色想像未来的我其实是没有什么心情听那些听了千百遍的童年趣事的，妈妈的眼睛亮亮的，“还记不记得四岁带你去上海你捡地图的事啊？你看到人家丢了张地图在垃圾箱里，又不会说那是什么……”又说这个！我有点不耐烦地打断妈妈“然后我拖着爸爸的手拽到垃圾箱边指着里面比划说：那个那个有用的东西。”妈妈会心一笑便不再说下去，和我一样看窗外凝神。
半年后的我回想起昨天的这一幕，妈妈凝神窗外时在想些什么呢？会不会和我一样是对未来的无限向往？恍惚中又看到她为我收拾行李的模样，弓着身子像是要把一切都安放到行李箱里的样子……长大的我在离家千余里的首都求学已经半年，渐渐懂得，所谓的乡愁不过是妈妈的一个背影，一簇微笑。或者说妈妈代表了故乡一切美的回忆，让我在思念之余想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乡愁”。
曾经以为高中寄宿离家几十公里就算读懂了余光中的乡愁，其实并不尽然。习惯了住校生活的我倒也没有因为在大学而格外想家，只是偶尔心会悄悄地一阵轻微的抽搐，我便定住神，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熟悉的画面。去年中秋是我在北京过的第一个节，吃完饭回学校的路上一抬头看见了十五的月亮，在城市纷乱的五色霓虹和热闹鼎沸中显得有点黯淡，孤零零的。我的心又那么忽地一下痉挛，脑中一片空白，忽略了京都的繁华，想起了我的家乡。都说“乡愁”美就美在“愁”的思量，其实真正的爱却在于时空滤过那“乡”的重现。作家说“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情，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如此说来我已不知多少次与家乡的山水亲朋重逢！然而当那熟悉的一切渐行渐远的时候，蓦然发现曾经拥有的是多么让人难以割舍。八月馥郁的桂花香，梅雨季节空气里潮潮的味道，温柔如丝的风儿……叫我每每想起就不愿放下。在我梦寐以求的“去远方”的背后，竟然掩藏着未曾预料到的失落，原来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有一天也会成为海市蜃楼！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
二．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还是会在夜半因为被子跑偏突然醒来时，想起爸爸。不管是冬是夏，每夜他都会来我床前看看我，给我掖掖被子，或者仅仅看看我。我睡着，但是我知道爸爸在我旁边。。当然这些只会发生在几年前，这父爱包围的温暖，如今只有在回想往事或梦中才能重温。若问我现在的心情，除了后悔还是后悔，因为和爸爸住在我一起的日子里，我没有好好对他……
有段时间体检出我脊椎侧弯很严重要矫正，爸妈为减少不必要的疼痛，坚持不给我做矫正。我睡觉时，身子总是扭曲地蜷着的，这正是我脊椎侧弯的罪魁祸首。每晚睡觉，爸爸总是三番五次地来我房间，把我扭曲的缩成一团的身体舒展开，摆正。我睡着睡着又不知不觉地蜷起来，爸爸隔两个小时就来把我的睡姿调整过来，现在想来都不知道他自己是怎样睡的，睡眠被这样频繁地打破。为我做这些的都是爸，他从未和我说起过，可是我睡时或多或少是有些意识的。爸爸重复了整整一年相同的工作，我终于在第二年的体检中一切正常，他开心了“看，我说不用矫正吧！”可是我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哪怕一声谢谢，谢谢为了我一年没有睡好……因为那时我已经一年没有怎么和他说话了。我又怎么会知道，不久之后他就要离开我，从我们的家里走出去呢？
那时种种原因，有客观的，也有主观的，我一度不愿和他说话甚至不愿叫他，尽管我知道他多么希望放学回来的我能像从前那样叫他声“爸爸！”那时看着他日渐深陷的眼眸，无动于衷，不知为何竟然心冷成那样现在自己都难以想象。我爱吃栗子，一上市爸爸就给我买了一斤，我漫不经心地夸了句这栗子不错。下午，爸居然又买了两斤回来，上午的还有一大半没有吃完呢！当时我错误地理解了他的爱，我以为是我对他长久的冷遇让他有了危机感，因此想方设法讨好我。我怎么会这么想呢？可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分别已经那么近那么近……
他走的那天，我推着自行车去上学，他出门送我，家里他所有的物什都已清理一空。短短的路走到尽头，他叫我好好骑车，我简单地跟他说再见。转过身，泪如雨下，我知道他肯定还站在那里，我不敢回头，不敢让他看见我被泪水分割的脸庞，我猜他眼里也有泪，更不敢回头，有什么比看到伤心男人脸上滚动的泪珠更叫人心痛的呢？只好留给爸爸一个坚强的背影。我知道等我放学回来，家里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现在爸妈不在身边，即使放假回家，也看不到爸爸了，却总是会不时想起小时候他带我玩，扛我在肩上，教我写作文，带我放风筝……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我们一起生活的十二年。许多已渐渐淡去，我好怕有一天，他的形象会淡化成一个轮廓，然后慢慢地，从我的生命中消失……父爱如山的句子不适合他，他给我的爱不像山，不像海，像是星星，一颗一颗那么多那么多布满了我的天空，黑暗中一闪一闪，陪着我，我就不怕黑了。白天的时候星星不出来，只有在黑夜才会放光明，我不会跟任何人提及我在心里多么想他多么爱他，只有夜深人静了，星星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无比的思念。
据说，天使飞到一个地方，发现那里有人冷了，有人饿了，有人需要帮助了，就会留下来当差。如果一切都很好的话，不当差的天使就会放心地飞走，继续去寻找需要他帮助的人。世上的爸爸妈妈就是天使，专门飞来照顾孩子，陪孩子一同好好长大。那么，是不是因为我家有妈妈一个人就能照顾好我，爸爸才放心地把我留给妈妈，去了一个遥远的地方，就像不当差的天使那样？
我却一度忽视了天使的关怀，以为他为我做的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分内的事，我没有想到，天使也是会离开的……
三．梦里花落知多少
曾经背靠着背坐在教室外的墙角，夕阳下默数着彼此的小心事，哼唱我们的歌。那时升学的压力还是不小的，但是我们善于在重负荷下寻找自己的轻松，我们在去教室的路上手拉手边走边唱；我们抱着糖罐一颗颗地往嘴里丢，安慰自己糖果可以解压；我们在初夏的凌晨两点，蹑手蹑脚地经过生活老师的房间，爬上楼顶的天台看星星、听蝉鸣，听校园里的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我们把盛放的栀子花养在窗台的水杯里，一簇一簇，洁白馥郁……
如今已永远地告别了年少的那段时光，可以抛掉一切烦忧的岁月。现在虽然不用为了升学那么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然而总是不停地有各种各样的事情来烦恼，那拼了命学习却也苦中作乐的年华，仿佛已经好远好远。怀念那些单纯的美好，它们简单，清新，自然。想要如法炮制，却发现在的我再也找不到当时的心情……
遗憾的是，当时沉浸在书山题海中焦头烂额，根本没有闲情逸趣来品味一点一滴现在时间多了，想要重温一下旧日光景，看一看我们歌声中的夕阳，嗅一嗅高考前的栀子花香，可是，只有到记忆的河流里打捞了。
那远了又远了的，是什么呢？这近了又近了的，是什么呢？
忽地想起高中最后一年的新旧之交，学校为我们放的那场最绚烂的烟花火。烟花灿烂艳丽的背后，是一缕缕淡淡的轻烟，随着光彩的绽放悄悄消失。这让人想起一切美好的事物，总不肯，也不会为谁停留。愉快的相聚终究会神伤地别离，华丽的登场最终会黯然地谢幕，鲜亮的青春也一定会付出成长的代价。每个人心中都曾有一个梦，久了之后，它变成了眼泪……但是萤火虫在夜里发光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持光，譬如海枯石烂的永恒也许不存在，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个无穷的宇宙，那么一瞬间里想必也有一个不变不移的时间。拥有过，就是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