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夏天,天空湛蓝,云朵似棉花糖般洁白柔软;喜鹊在树杈上飞来跳去,“喳喳喳”地叫个没完,仿佛在诉说着夏日的好心情;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像在商量着去哪里觅食;蟋蟀、青蛙、知了像赶趟似的,在草丛中、稻田里、池塘边、树梢上欢唱。
我家屋后有一片小树林,到了夏天,那些树木郁郁葱葱,中午的时候烈日当空,热气蒸腾,小树林里浓荫如织,凉意浓郁。偶尔,父亲会搬把椅子到小树林里乘凉。父亲总是沉默寡言,但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与慈爱。他会和我数着过往的行人,猜测他们要去的地方,或是讲述他年轻时的往事。大多时候,我与小伙伴们在绿荫下呼吸着空气中带着草木清香的气息,追逐嬉闹。竹叶是我们的自制乐器,我们能把它吹得吱吱响,茅草根是我们的天然糖果,拔掉毛绒绒的毛,把那一节节的根放进嘴里嚼,甜甜的。
村中央的抗旱沟,流起来不急不缓。沟岸旁野花飘香,青草翠绿。白鹭在水边觅食,鱼虾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恋爱嬉戏。那时候,我们是自由的天使,也像鱼虾一样喜欢水,脱下的衣服,胡乱扔在岸边。抗旱沟上的拱桥正好是我们的跳水平台,“扑通”一声跳下去,激起千层浪。爬上跳下,爬上再跳下,尖叫声此起彼伏。我们喜欢在水里追来逐去,一会儿仰游,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竖蜻蜓,一会儿又钻入水底,像小泥鳅似的。偶尔,我们会暗暗较劲,看看谁在水里憋气的时间久,看谁高举双手用脚踩水坚持的时间长。抑或摊开四肢仰面躺在水中,水清悠悠的摩挲着我们的皮肤,浸润着我们的肌体,又轻松,又凉爽。
玩耍够了,爬上岸,伏在草地上,看天上的云彩变幻出各种形状,开始幻想那是不是神仙居住的地方,是不是有仙女在上面跳舞。抑或闭上眼睛,感受微风拂过脸颊的温柔。兴趣来时,我们在岸边打水漂,甩出薄薄的小瓦片,画出美丽的弧线,在水中荡起一道道涟漪。
村尾的荷塘清澈见底,初春,熬过了一冬的荷塘逐渐有了生机,水面上开始长出一枚一枚的菱叶来,起初稀稀落落的,在春风春雨的滋润后,菱叶争先恐后地涨满荷塘,把整个水面挤得密密匝匝。夏初的时候,菱叶中冒出朵朵花来。远望去,像撒落了一层米粉。花谢,菱角长出来,我们快乐的时节,也就来到了。等不及菱角长老,荷塘里喧闹得像鸭子出栏似的,我们翻起菱盘,摘下一只又一只嫩嫩的菱角,剥开,菱肉嫩白,吃到嘴里,水汪汪的,带着青涩的甜蜜。
屋后的藕池河是我们摸鱼捞虾的天堂。砍根竹子,系上钓丝和鱼钩,穿上鱼饵,把鱼钩摔下去,坐在草地上耐心地守候着。调皮而机灵的鱼儿追逐上来,嬉闹着,追逐着,盘旋着,鱼饵被它们旋到水的深处。夏天的鱼显然是聪明而冷静的,它们总是让我失望又失望。看着五颜六色的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一会儿聚拢起来,一会儿又一哄而散。激情处,我跳下河,在河边摸索,每当摸到一条小鱼,都会兴奋得大喊大叫。捉的是鱼儿,收获的是夏日里的欢乐。
母亲是个勤快人,午后,她总是早早地把一些菜瓜放在水缸里“冰镇”,把熬好的绿豆粥在大瓦罐里晾着,大叶茶在瓷盆中泡着,谁渴了,回家来,自去舀上一碗,“咕咚”入喉下肚。
日头向西,我把门前的晒谷场打扫得干干净净,在地面上洒上一些水,摆上竹床、饭桌、板凳,再用抹布仔细擦拭一遍。大人们收工了,一家人最快乐的时光就要来了。母亲从锅里往外收拾饭,我把炒好的菜放到桌上,全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忙碌了一天的家人,吃上了一天中最有滋味的一顿饭。吃完晚饭,母亲从缸中取出“冰镇”的菜瓜,大人们边吃菜瓜边闲闲地说着话,而我用这些“冰镇”菜瓜宣泄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慰藉着燥热不安的童心。
晚上,如水的清辉洒满村庄,夏虫唧唧,树影婆娑。母亲坐在竹床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我头枕在母亲的臂弯里,身上新扑的痱子粉滑滑凉凉的,茉莉花的香气黯黯地飘过来。母亲喜欢讲故事,她讲“从前”的时光。我最喜欢听的是《牛郎织女的故事》,“从前啊,有个放牛郎,因为他天天放牛,人们就叫他牛郎……”母亲用她那温柔的声音娓娓道来,我仿佛看见牛郎挑着孩子飞上天空,去追赶织女……
从前的夏天,有蒲扇、故事,有“冰镇”菜瓜、绿豆粥,还有一个个和蔼可亲的亲人们,他们像屋后小树林里的风,让黏稠的夏日变得清爽怡人。那时候,我总是以为日子都是一样的,会一直那样过下去,很松弛、很漫长;以为人也会是这样,哥哥姐姐永远那么年轻,父亲永远像燕子那样轻快地飞进飞出,母亲永远是发如雪笑呵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