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心,慈心,草木心。
陕人贾平凹,文坛老狐仙,在《祭父》文中,写到院子里有棵父亲栽的梨树,年年果实累累,唯独父亲去世那年,“竟独独一个梨子在树顶”。无独有偶,章含之在回忆乔冠华时说,1983年,乔冠华逝世,次年春天,院子里其他树都忙着开花,唯独老梨树光秃秃,一朵花也不肯示给陌生人。
“但求同死”?草木无言,却胜过多少口蜜腹剑。
《聊斋志异》有篇《橘树》,写人与树的情谊:陕西刘公做兴化县令时,有道士送了棵小橘树,细得像手指头,他不想要,但六七岁的女儿喜欢、呵护。等刘任满,橘树盈把,刚开始结果。刘公不想把树带走,女儿抱树娇啼,家人骗她说只是暂时离开,以后还回来。小姑娘怕别人偷橘树,亲自看着它被移栽到阶下才离去。等姑娘长大,嫁人,丈夫赴任,恰好做兴化县令。“橘已十围,实累累以千计。”原来,刘公走后,橘树只长叶不结果,这是第一次结果。连结三年,第四年,“憔悴无少华”,“夫人曰:‘君任此不久矣。’”到秋天,果然不当这县令了。
草木之心,也是感恩之心。欢聚首,伤别离,不仅仅是人。
善待草木,以心察之,浑为一体,汪曾祺的“花园”才格外与众不同:“那棵龙爪槐是我一个人的。我熟悉它的一切好处,知道哪个枝子适合哪种姿势。云从树叶间过去。壁虎在葡萄上爬。杏子熟了。何首乌的藤爬上石笋了,石笋那么黑。……波——,金鱼吐出一个泡,破了,下午我们去捞金鱼虫。香椽花蒂的黄色彷佛有点忧郁,别的花是飘下,香椽花是掉下的,花落在草叶上,草稍微低头又弹起。”在这里,花,鸟,草,木,人,谁辨得清?虽然汪曾祺先生一生多写“掌心里的美”,但有此心态,倒是把生命之境抬高了几层。
日本作家珍重万物,认为草木有人格,而人,不过是行走的草木——人和万物是平等的,不分灵愚,休戚与共,情感相通。不难看出,这种哲学底蕴是老庄的,几乎与“刍狗”论同出一门。
在自然面前,无门无派,都是兄弟,舐犊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