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川藏地区,新年待客,主人一定会双手奉上描绘精美的土漆木碗,匠人以细致的手艺将木碗打磨出柔和的曲线,看上去像一名温柔女子在无限的自由中开怀旋转,旋开她的裙摆。
质量上乘的木碗,质地比薄胎瓷器还要致密,盛装过的饮料从不串味。盛过牦牛奶,再盛青稞酒,酒中没有奶味;盛过马奶酒,再盛盐水糌粑,糌粑里也没有酒味。
有意思的是,这种木碗不是截取大树的枝干掏挖而成,而是木碗匠人穿上牛皮靴,背上干粮,走上数十里山路,到深山中反复寻找而得。他们寻找的是桐树、桑树、桦树的树瘤,用斧子割取碗口大的树瘤后,将沉甸甸的树瘤刮去树皮,再车削、打磨成木碗。
树瘤其实就是树木的伤疤。在金沙江两岸,百年老树遭受风折雷击、牲畜啃咬之后,树皮内层的筛管断裂,为了第一时间修补暴露在外的创口,大量营养涌向创面,细胞分裂加速,开始层层包裹树木的创口,最后形成致密的树瘤组织。有经验的木碗工匠都是“树瘤猎人”,他们会特意在深山老林里找寻名贵木材如紫檀木、花梨木、酸枝木的树瘤。这些老树已经成长了数百年,有的已经长成了半空心状,向阳的一面会结出一连串树瘤,昭示着创伤愈合的奇迹。
在老树愈合的过程中,木质纤维在有限的空间里互相挤对,形成了树瘤切削后曲折优美的花纹,水波纹、虎皮纹、鹿皮纹,应有尽有,车削后有的像大理石的云纹一样耐看,有的就像抽象派的画作。藏族工匠称之为“瘿木”。一对花梨瘿切削而成的木碗,纹理独一无二,往往会作为婚礼上呈现给新郎新娘的祝福之礼,有可能会陪伴他们走到金婚。
有一首藏族歌谣是这样唱的:“带着妹妹吧害羞,丢下妹妹吧心焦。妹妹如若是木碗,藏在怀里该多好。”这种藏在怀里的木碗,很多就是“情比金坚”的树瘤做成的,它要上两遍天然土漆,第一遍底漆上好后,以沾水毛毡将木碗包裹捂干,再拿到太阳下暴晒,待漆面氧化后,用笔蘸着土漆在木碗面上描绘出各种图案,贴装金箔增加亮度,最后再上一次土漆。这种色泽丰润、图纹充满古意的髹漆木碗,从未经历过创伤的木材是没有资格做的,因为“伤口里才会长出真正的韧性”。从此,命运的热胀冷缩,都不会让这象征生命与情感的木碗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