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昏姗姗来临，鸟雀披着夕阳归巢，暮归的老牛走在铺满野花的小路上，高高矮矮的烟囱里便袅袅升起了炊烟，在村子里盘旋、萦绕、升腾，将金色的晚霞涂抹、渲染、虚化。村子四处弥漫着浓浓淡淡的味道——有瓜果温润的馨香，有柴草燃烧的清香……而最吸引孩子们的自然是晚饭的香味了，谁家熬了绿豆粥，谁家做了酸菜汤，我们猜测着、盼望着。
那一刻，炊烟在我们的眼里似乎不再是会随风而散的一缕轻烟，而是一股实实在在的生活气息。
在炊烟的召唤下，我们像归巢的小鸟扑进家门。母亲系着围裙坐在灶膛前，一手拉着锅铲，一手续着柴禾，灶火将母亲的每一条皱纹、每一丝银发映得红光闪闪。母亲揭开锅盖的那一刻，她疲惫的身影和花白的头发倾刻间就笼罩在白色的水汽里。
开饭了，一家人聚集在一起用餐。熬了一锅稀稠匀和、散发着特殊香味的绿豆粥，每人喝上一大碗，我接过盛满绿豆粥滚烫的大瓷碗，嘴里“噗噗”地吹着气，坐在门前的小矮凳上，遥望着天边的血色晚霞，看着忽而从眼前掠过的鸟雀，呼吸着弥漫在空气里的绿豆粥的香味，才发觉生活的味道是甜甜的、香香的。
热气氤氲，逐渐蒙住了我的脸庞。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口中，香甜软糯的绿豆在我的口腔里舞蹈，冲击着我的味蕾，刺激着我的每一寸肌肤，直窜我的心房。立时有了一股回肠荡气的感觉，一日出门在外所带来的疲劳、焦燥、烦恼都随之消失了。我顾不得粥的滚烫，迫不及待地放入第二口，眯着眼，细细地品味着，那粥经过口腔，经过食管，慢慢地流入了我的胃里，那细腻的、香甜的绵软的感觉沁入了我的全身，滋润着我的心。立即，我体内的烈火被扑灭了，我的喉咙，我的嘴唇都湿润了，我感到了身体的舒适和愉悦，我的精神也得到了抚慰。那一刻，我敢说，那是世界上最美好、最珍贵的食品了！
1984年，我参加完高考在家悠闲度日。有一天，趁母亲出门在外，我心血来潮地在家做了一顿绿豆粥。柴火始终不声不响，铁锅里却沉不住气了，不多一会儿，“咕噜咕噜”从锅底翻腾起来，绿豆就在水里煮开了花，一个个本来包裹得很严严实实的绿豆便裂开了嘴，露出了它们的乳白来。弟兄三人便狼吞虎咽每人喝了几大碗。那种美妙的享受真叫人永生难忘。
多年以后，一次到朋友家做客，又一次吃到久违的绿豆粥。因为没有思想准备，顿有惊喜的感觉。往事也似排山倒海般一阵一阵袭来，与友人聊起童年往事，真是感慨万千。和我一样，他也没有忘记这绿豆粥，没有忘记儿时的味道。尽管它不是什么珍馐美馔，只是农家平常饭食，却以它的毫不张扬的质朴与实在、温暖与美好，滋养了我们和我们的祖祖辈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