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去看望一棵树。
我住黄河故道边,很近,近得闻得出它的气息,听得出它的安详和躁动。
不是朋友,不是忘年交,它是我耳鬓厮磨、休戚相关的亲人。
岸边有芦苇,有槐树,有柳树,有杉树,还有知名和不知名的灌木,它们构成苍茫雄浑、横无际涯的混交林。那种感觉,仿佛一片坐落在苏北大平原上的西双版纳热带雨林。
常去那片森林,我熟悉那里的树仿佛熟悉我的手指。
夏天,一次雷击斧钺一般劈开了一棵槐树。
那棵槐树巍峨粗壮,仿佛一根超越于森林之上的生命之柱。
雷电从腰部进刀,顺势而下,把它一斧子砍成两半。转眼之间,槐树成了一员伤兵。
伤兵却没有倾斜,更没有倒下。扶着大地,扶着阳光,扶着满森林的希望和呐喊,它铁骨铮铮地挺住,站定,而且站立成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字。
我和它一道经历了从流血到结痂,从趔趄到站定,从绝望到希望,从死亡到复苏的全过程。
看望一种方式。
看望一种价值。
看望一种尊严。
看望它,是朝圣。
槐树什么也不说,只是在时间里站成一个“人”字。
我去看望它,正是去看望沉默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