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荒废已久，摇摇欲坠。正面墙体破败不堪，多年烧饭烟薰所致，墙上乌漆巴黑，左边有一大块后补上去的墙面，虽新，但水泥颜色与周围极不协调，极象旧衣服上的大块补丁一样，醒目，碍眼，让人想起了流浪街头的祥林嫂，佝偻着身子在寒风中颤抖，好象风轻轻一吹，就会倒下去。
我的童年和少年就在这里度过。
那是一个物质极其贫乏的年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常常是有上顿没下顿，村里有很多人饿坏了身子，得了水肿病。妈妈生妹妹的时候，连稀粥都吃不上，靠红薯勉强填肚子，刚生产没几天就下地干活，结果落下了头风病。
全民吃“大锅饭”的时代，就算没日没夜往地里刨食，还是吃不饱。我虽然年龄尚小，但也经常帮忙干农活，浇菜、除草、割稻、放鹅，干不了重的就干轻的，算是半个劳动力，切身体会到农民的辛苦和农村生活的艰难。我干过最苦的农活是给甘蔗剥除老叶。为了让甘蔗生长环境通透，集中营养供给蔗干，必须不定期剥除掉甘蔗的老叶。大热天，蔗高人矮，即使穿长袖衣服，蒙住脸，蔗叶割脸汗淌背，闷热不说，尘土满身，脸上、手上到处是被划伤的红痕，火辣辣地痛！这哪里是人干的活！
幸好，我读书的时候“大闹革命”的风潮巳经过去，虽然还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但学校的教学秩序已经得到初步恢复。初中时，恢复高考。很多农村娃就是靠高考洗脚上田，改变命运。那是一个读书人埋头读书，追逐梦想，激情燃烧的年代！
读书人的春天来了。我沐浴在这场春风之中。
但是，不到二十平方米的老屋，挤着一家五口人，又拥挤又吵杂，竟连一张书桌都没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的一位堂舅下乡到海南，留下一间空置的老屋，正好为我读书之用。
那是一间什么老屋啊！晕暗阴湿，四壁萧然，只留下一个破灶台，连张凳子什么的都没有，两边相连的都是空房子，没有一个邻居。屋里还拴着一头母牛，臭气熏天。窗外，一片芭蕉林，每到夜晚，沙沙作响，青蛙、癞蛤蟆交相鸣叫。稍加收拾，两块砖头，就是凳子，灶台就是书桌。煤灯下，书本摊开，竞也读得津津有味。
遇到下雨，晕暗寂寥的房子更显得阴森可怖。彼时年少，不解李清照“窗前谁种芭蕉树”的愁思，满脑子《聊斋志异》中女鬼与书生的故事，想想有点怕怕。但转念一想，若女鬼都如连琐般善良，自己就当一回杨于畏，倒也风雅。可惜，女鬼始终未来。
因为读书，青灯相伴，我不孤单；因为读书，牛粪薰屋，我不嫌臭；因为读书，雨打芭蕉，我不害怕……
读初中时，语文老师经常跟我们讲城里人如何干净体面，如何旱涝无虑，城里人生活如何轻松雅致，鼓励我们一定要刻苦读书，跳出农门。我没有高大上的理想，但我非常清楚，父辈们面黄肌瘦，满身臭汗的日子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我唯有读书！
所以，为了弄清楚几个英语单词的读音，我可以连夜拿上手电筒，越过坟地，独自一人到邻村请教英语老师。
所以，在文化生活极端贫乏的年代，村里同龄人跟着电影放映队一村转过一村去看电影，老屋外电影播个热火朝天，我可以岿然不动，读书不误。
唯愿老屋不倒。
因为，那里面装着一个少年的读书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