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集

只要一点点的爱

作者:苏小昔 日期:11-22 12:11 字体:  阅读:

  傍晚,她出外散步,路过一间学校的大门口,见到一学生笑盈盈地和老师打招呼“老师,节日快乐。”,她微微地失神,随即面无表情地走过,不远,眼泪却落了下来,一颗连一颗,急不可待。

  今天又是教师节,9月10号的这个祝福她欠了他那么多年,一辈子都还不了。

  她对他最初的记忆搁浅在幼儿园时期,中午,她尿床,他被通知来接她。

  那天,天气很好,他抱着她,风从正面吹来,柔柔的,一如他给她的温暖。一路上,很多的人亲切地和他打招呼,老师,好呀。他一一点头微笑

  回到家,她咬着手指头看他洗她的尿裤。清瘦的身影,满手的泡沫,还有微微飞扬的发丝。他的侧脸。线条刚毅。

  屋子门外的老木棉,高大,叶子把阳光切得细碎,时间静谧。

  那年,她四岁,他二十八岁。

  小时候的她是孤独的,但不落寞。开始,她总是喜欢趴在窗台上看天空,看一朵一朵的云,从眼睛里飘散,直到母亲唤她吃饭。

  饭桌上,除了她,母亲,他,时不时地还会有几个不认识的孩子,每次的脸孔都不同,但都是他的学生,来补习,顺带地被留下来一起用餐。

  对于这个,她心里并不喜欢。他上课的时候,她见不着他。她见着他的时候,他多数仍是在上课。

  很偶然的一次,她听见他在家指导学生,看天空,看云的变幻,然后写下所感所想,这样可以使思维活跃。她才想起,他从没教过她什么,她学会的唐诗,是母亲教的;她背熟的乘法口诀表,是母亲找来的;她哼惯的歌谣,是听家里的收音机学的……

  小小的她有点不开心,她需要快乐与阳光。所以,那以后,她总会跑到屋子外面,和木棉树下的小伙伴玩,和他们一起捡那些漂亮的树叶,和他们一起奔跑在风里大声的嬉戏,她喜欢原野的花香和风的味道。有一天,她仍是在树下玩耍,他却捧着一盘母亲从外婆家带回来的荔枝出来寻她,低头对她说,来,把好东西和你的朋友分享。她接住那盘村子里稀有的水果有点犹豫,但,她很快就走向小伙伴们。那是他第一次教她,好东西要和朋友分享。

  那年,老木棉整个树冠像一顶大伞,为她带来了一个夏季的阴凉。

  那年,她六岁,他三十岁。

  流年似水,轻缓滑过。

  木棉花开了一季,谢了一季。每季散落一地的木棉把她家的大门影成红色,就像里屋的墙壁一样。里屋的墙上贴满了她的奖状。

  早上,他把她放在自行车的后面带她上学,但是放学后,她得自己回家。

  家里仍有着来补习的学生。她回来,经过天井,听到他讲,词的感情色彩有三种,褒义,贬义和中性,拿“漂亮”来说,这是赞美的词,正面是褒义,但用在某些特定的地方就变贬义了,例如……

  听课的学生是他班的刘洁和同一级的严浩。

  刘洁是个优秀生,但家境贫困,随时都会辍学。他珍惜人才,对她特别关照;严浩是调皮鬼,无心向学,但很聪明,一点即通。前些天,他带严浩回家下象棋,接连几局都是严浩输,他望着严浩不服输的双眸说,你得天天去上课,下课做好作业才可以来我家,我教你下棋。严浩答应了,下棋下得多连心性都收回不少,便跟着来补习。

  她看到,没有丝毫惊讶,那些学生,有的资质欠缺,但勤奋好学;有的家庭复杂,性格孤僻,稍有不慎,便会走上歧途……

  他和母亲商量的那些事情,她听得多了。他总说,孩子是未来希望,身为老师总得尽点责任,为学生想一下。他虽没有足够的金钱帮助他们,但他可以赠与他们最宝贵的知识。

  他认定这个世界没有不好的学生。所以,他关心他们,为他们补习,送他们课本资料书,经常家访和家长沟通,甚至为他们垫学费留他们在家吃饭……

  他也曾和其他的老师或学生家长商量过,只要一点点的爱,那些学生就可以健健康康地发展。但回应他的人甚少——功利的年代谁会自愿无私地照顾别人?而且有些家长整天为赚钱,奔奔波波,对待子女的教育也总是不闻不问,态度极其冷淡。

  对于这些,她是不懂的,只看在眼内。

  屋子外的木棉又开了,又谢了。

  整个小学她都没在他的班待过,他也没主动辅导过她。

  从小学到初中,她有不懂的字词,只得去翻他那本又厚又重的辞典;她要弄懂做错的习题,只得去问老师或自己找一些例题研究;她要拥有纯正的单词发音,只得自觉地一遍一遍地听仅有的几盒录音带……

  她是自立的,陪在身边的只有母亲。母亲是个温柔女人,把他和她照顾得相当好。她认定母亲爱父亲比父亲爱母亲多很多,因为母亲很容忍他的学生,容忍他的忙。

  他总是忙,忙过后得到的除了大堆荣誉证书还有的就是一大群的学生了。

  每年的9月10号,她家总是人头涌涌,有他的学生,班上的,毕业了的,工作了的,还有特意从国外赶回来的,那些人,拥有着或大或小的头衔,但对他都极度尊敬,尊敬地问候,老师,节日快乐。

  而她,是不说的,开始是不想说,渐渐地便成了习惯,不习惯说。她跟他,几乎没有语言交流。

  直到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她接到了重点高中的通知书,他很高兴,摸着她的头说“很好很好”并嘱咐母亲晚上做多些菜,他会尽快结束家访回来吃饭。

  于是,那天,她和母亲一直等,等到日落西山仍不见他的身影。母亲有点担心,没有吃饭便出去寻他,最后却没有回来。

  母亲在前往他学生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山坡,突然冲来一头发疯的牛,母亲来不及闪避,被撞倒,头磕在旁边大石头上,血流不止,事后还没送到卫生所就咽气了。

  那一段时间,她呆呆的,不愿接受事实,温柔的母亲,多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到母亲下葬的前一晚,她看见他为母亲换寿衣,慢慢地,庄重地,可是,他的双手分明颤得厉害。他的头发很乱,并且夹杂很多的白发,脸色苍白,眼眶黑肿,下巴满是胡茬。他似乎一夜老去。

  只是她不肯原谅他,脑海里她不愿意有“意外”这个词。她觉得都是他的错,如果他不是把学生看得比母亲重,如果他肯多给这个家一点爱,如果……她把一切都推给他,十多年压抑着的情感开始爆发。她开始恨他。

  她对他最残酷的惩罚便是沉默。她不再和他说话。

  去上学的那天,他送她,她不让,他只得站在木棉下,看她慢慢地走远。

  倘若,她回过头来看一眼的话,她定会见到他眼角的濡湿,那也是在母亲下葬时被她忽略的眼泪。然而,她一次也没回头。

  汽车开动,她透过玻璃窗看到家门前的老木棉,笼罩了浓浓的悲哀。她自然就想起那天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前的饭菜很香很香,渐散的香气却点燃了满室的孤寂。她感到很伤心很伤心,本是一个大喜日子,父母却都缺席,独独留她一个枯坐。她无声地流泪,一滴一滴。

  那年,她十五岁,他三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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