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过世五年了,从那时起,就觉得自己比其他的孩子要可怜,要低人一等,因为自己已经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了。出来工作的这些年里,从未向其他好友和同事提到父亲的过世,当有好友问起时,便以礼貌的微笑代替。
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过了大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尽管无比心酸,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乐观的父亲也总是笑呵呵的。父亲生病前,说年底把家里的房子装修好,来年年初再攒钱把自家的院子修修大,以后家里晒稻谷也方便多了,讲这些话的时候,父亲脸上布满了希望,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这些,就匆匆的离开了人世,那一年,他才42岁。
很小的时候,祖母经常拉着跟我们讲,父亲13岁的时候,祖父就不在了,家里兄弟姐妹六七个,那年头,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上学了。父亲刚升初中就缀学了,但是父亲爱学,每次放牛的时候,怀里都揣着一本书。一眼望去,田畔上那个捧着书的小男孩便是父亲了。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祖母说这些的时候光是瞪着大眼睛听,总是嫌年过七旬的祖母罗嗦,一件事念叨上好几回,希望她快快念叨完后放我们和同伴一起出去玩。
勤劳、诚恳、为人正直的父亲,在村子里是大家口中公认的老好人。村子里五年一选的大队队长和会计,父亲的票数总是最多。父亲和我说过,这官不好当,一年下来,才120元,平时分山分田的,耽搁不少时间,但是大家信任,一干就是十几年。印象最深刻的是父亲在大桌上敲着算盘的样子,那模样,真有点当大会计的派头。
那年,村子里的大叔们来我家说外地的一个城市的工地上有活干,工钱不赖。第二天,父亲收拾个小包,和大叔们一起去了。不到一个礼拜就回来了,听他和母亲说,他在那个叫福建的小村庄帮别人割了几天的水稻,晚上睡觉的时候差点没被蚊子抬走,一天才二十五元的工钱。那是父亲唯一的一次外出,从那以后,他安安心心的呆在家里种地。
春天播种水稻,夏天种的西红柿、香葱、甜豆、青椒,秋天收割,冬天的大蒜、大包菜、莴笋等等,家里的那点田地不够,父亲还承包一些村子里外出务工家人的田地,从早到晚在地里忙活个不停。夏天的是种西红柿的季节,家里种的西红柿最多,有三四千株吧,全部收成下来,也有个几千块钱,但是大城市里吃西红柿里的人肯定不知道嘴里的西红柿是怎么种出来的。撒种、移苗、挖坑种植、绑棍、防虫等等,所有所有的流程全是父亲操作过来的。40度的烈日下,广阔的农田里,父亲就这样一株一株的劳作,现在想想,始终无法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西红柿成熟的时候,父亲会领着年幼的我和哥哥一同去摘,不断的嘱咐我俩要挑粉红色的摘。夏天温度高,粉红色快成熟的柿子只要一个一个放在屋里摆好,隔一天就会红了。那时候,我和哥哥总是摘一个漂亮的就往嘴里塞,直到小肚子吃得圆溜溜的。父亲让我和哥哥挑长得不好看的吃,长得光溜得留着卖,但我们总是不听他的。傍晚时分,父亲担着大竹箩筐一担一担往回挑,然后一个一个从箩筐里拣出摆放好,家里的两个大房间和大厅到处摆满了西红柿。每天凌晨一点钟,父亲和母亲两人又一个个的将地面上通红的西红柿拣到几个大箩筐里,拉着平板车去市场了,留下酣睡的我和哥哥。有时候也会叫我们起来锁门,但怕我们醒后睡不着害怕,后来干脆将门锁上,钥匙从门缝里往里塞,早上我们就从后门出去开门。那时候,我是不吃早饭的,早上起来捧着两个大西红柿就咬。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生吃西红柿,许是为了怀念父亲,夏天我一个人也会跑到菜市场去买几个西红柿生着吃,只是市场上买的都是大棚种的,很酸,没有父亲种的好吃。
种菜多年,多少有点门道。市场上,父亲的菜总是特别醒目。邻居的大叔喜欢到我家取经,什么时候该下什么种子,作物什么时期防虫最有效,父亲总是很耐心的告诉他们。过后,调皮的我总是喜欢调侃父亲一番,每次父亲总是乐滋滋的,不无几分骄傲之感。
再怎么个辛苦的岗位,一年到头也有那么放假的几天吧,但是我的父亲没有。记忆中,父亲只有在下半年家里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才会在家里呆上一会,母亲做饭,父亲加柴火,我和哥哥围着灶台烤火。这样的场景,对于我们一家来说,实在难得。母亲一边炒菜一边说过去的事。那时父亲家里穷,和母亲相亲那会穿的西装皮鞋,戴的手表都是别人家借的,但是就那么一眼,母亲便看上了他,定是缘分吧。此时,我和哥哥笑话父亲老土,他就嘿嘿直笑。父亲曾跟我说过,母亲当初嫁给他的时候家里还欠着一屁股账务,母亲跟着他吃了不少苦,他会努力让这个家过得更好的。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们之间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山盟海誓、风花雪月,但这段情,却感动了母亲一生。
勤劳的丈夫、贤惠的妻子、乖巧的儿女,家里虽算不上富裕,但一家人过得很幸福,我16岁年,一场病魔夺走我了最最敬爱的父亲。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一家都无法从悲痛的阴影中走出来。直至今日,每当想起父亲悲苦的一生,我都不断责骂自己,在他生前的时候,没有给过他更多的关爱,敬上子女有限的一点点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