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是一天天地长大,就越是害怕让别人看见我和父亲在一起。父亲身材矮小,有严重的残疾。当我们一起走路时,他总要挽着我身体才能保持平衡,这时总招来路人的异常眼光,令我无地自容。即使父亲在意这些,内心也非常痛苦,但他从来不表现出来。
我和父亲走路时,总是很难相互协调在一起。因为他步履蹒跚,我又缺乏耐性,所以一路上我们很少交谈。尽管如此,每次出行前,父亲总是对我说:“你走你的,我想法儿跟上你。”
每天都是如此,我们常常往返于从家到父亲上班乘坐的地铁站。尽管父亲有病,但他还是坚持要上班,不管刮风下雨,天气如何恶劣,他都没有误过一天工。即使别人不能去,他也要千方百计地准时去上班。
每次遇到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时候,如果没有人帮忙,父亲就寸步难行。每当这个时候,我或我的姐妹们就用儿童雪橇从纽约布鲁克林区的街道将他拉到地铁入口处。一到那儿,他便手扶栏杆走下台阶,因为在那里通道的空气暖和,地面都没有结冰。曼哈顿地铁站的地下一层就是他的办公楼。上班期间,他不需要出来。我们每天都在布鲁克林接父亲回家。
尽管如此,他从不怨天尤人,从不羡慕别人的幸运和能力,以常人未有的勇气去面对各种屈辱和压力,没有任何痛苦和丝毫的埋怨。他在认真寻找一颗“善良的心”,如果他得到了,人家会真心地对待他。
由于父亲残疾,很多活动都不能参加,但他仍然想方设法以某种方式参与进来。当一个地方棒球队缺少一个领队时,他便自告奋勇当领队。他是一个棒球迷,具有丰富的棒球知识。以前,他经常带我去埃比斯棒球场观看布鲁克林的鬼精灵队比赛。他喜欢参加舞会和晚会,在那儿坐着看,他很开心。
记得有一次,在一个海边晚会上有人打架了。他们都动起了拳头,相互推挤。父亲实在看不下去了,但又无法从松软的沙滩上站起来。失望之下,他大声地吼了起来:“谁要坐下来和我单挑?”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没有人和他打。到了第二天,人们都戏称,比赛还没开始,挑战者就认输了,对于父亲来说,这还是头一回。
我作为父亲的独生子,很多活动父亲都是和我一起参与的。当我打球时(尽管我打得很差),他也在“打球”。后来我参加了海军,他也去“参加”了。有一次,我回家休息,他非要带我去他的办公室,在介绍我时,他真真切切地小声说:“这是我儿子,如果我不残废的话,我也一定会去参加海军。”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我也已经长大成人。我相信有一个恰当的标准去判断一个人是否具有“善良的心”,尽管我仍不很清楚它的确切涵义,但我却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缺乏善心。我经常想起父亲,我不知道他是否意识到我以前不愿意让人看到和他走在一起的感觉。如果他真的都能意识到这一切,我感到很遗憾。因为我从来没告诉他我是多么愧疚、多么不孝、多么悔恨。这些年来,每当我为一些琐事而抱怨时,为别人的好运而妒忌时,为我自己缺乏“善心”而自责时,我就会想起我的父亲,想起他挽着我的身体保持平衡时说的那句话:“你走你的,我想法儿跟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