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盛夏的一天,妻子像着了魔,非要我陪她去看电影。我因手里一篇稿子尚未完成,便坚决反对。谁知,她竟泪雨纷飞,说,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你并不是这个样子。嘿,这是什么意思,好像你上了贼船似的。听了她的话,我心里那个烦!妻子好哭,站在面前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摆出一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架势。罢罢罢,跟她去吧,咱也来浪漫一回!
可是,当我跟着她搭上这辆拥挤不堪的公交车时,心里就忍不住地后悔了。那天气温很高,车厢里简直就是个蒸笼,不一会儿就搞得人汗流浃背。妻子递过来餐巾纸,我没去接,反而装出要睡觉的样子,抓着扶手闭目养神,作为对她此番逼我出来的无声抗议。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在我面前的座位上一前一后坐着的那对老年夫妻。老伯白发苍苍,坐在后面,不顾自己满面汗迹,却一心一意地为前面的老太太摇着扇子,而那老太太则安然恬静地享受着这份关爱。她那染过的头发黝黑整齐,满脸的皱纹里洋溢着幸福的光晕,我不禁被眼前这一幕所感动。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妻子,只见她的眼睛里亮亮的,似乎有泪光在闪现。我忽然想起我的父母来,他们也曾有着这样温馨浪漫的时刻。
父亲中风之前,曾是个极其体贴的丈夫。他常常在夜晚的灯下,为母亲摘下一根根初白的头发。后来,在一个风雪弥漫的夜里,父亲的高血压病发作了,他不幸中风成了偏瘫患者,他的那只曾为母亲摘过白发的右手,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举起过。为此,母亲流过泪,住过院,阵痛过后,便四处找人给父亲医治。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神奇的药也无法即刻恢复父亲的健康,父亲的病只能靠他今后坚持不懈的锻炼了。于是,母亲就办了退休手续,每日尽心尽责地陪父亲到外面锻炼身体。春夏秋冬,在我住的那个小区附近,从此便恒久地流动着父母相携而行的身影。父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他的右手却永远无法恢复了。母亲的白发也跟着多了起来,有时,常见她望着父亲的背影出神,不知她是在辛酸,还是在回忆往事。
有一首歌里是这样唱的: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记得第一次听时,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样,一种刺痛,一种惊醒,一种只闻雁鸣不见雁影空望蓝天的感觉。而今天,当我面对这对老年夫妻,想起我的父母时,思想深处便不自觉地开始顿悟。
浪漫是一种感觉,两颗互相爱着的心,只因有爱,一句温馨的话、一个温柔的眼神、一个会意的手势,便是浪漫的极致;浪漫又是一种实际存在,关系到少年夫妻老来伴、关系到一日三餐、关系到柴米油盐酱醋茶。恋爱男女花前月下互赠玫瑰是一种浪漫,妻子在夏日里坚持去看电影也是一种浪漫,这是年轻的浪漫;眼前这位老伯为老伴轻摇蒲扇是一种浪漫,父亲在灯下为母亲摘取白发是一种浪漫,母亲搀扶着父亲在街头的身影同样是一种浪漫,这是老年的浪漫。前者后者都是浪漫,所不同的是,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我们注重的是形式,而我们年老了,则会不自觉地偏向于实在的内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