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能将他忘却么？从来没有刻意想起，但他的身影却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他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父亲。
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日并不多。他十七岁参军，常年在外漂泊，每年只回家一两次。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来去匆匆的人。等他终于离休在家，可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我却到外地读书，工作。我从外地调回来的时候，他已步履蹒跚，垂垂老矣。
他深爱着他的儿女。在外地奔波一生，他视为对儿女，对家人的亏欠。总是默默做事，从不对人发脾气。那时我们家里比较困难，每当改善生活的时候，他都会让儿女们先吃，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内心就被幸福填满了。我的妻子上班出门前，他就会颤巍巍地抢先开门，不时叮嘱要带好雨具。妻子有时就很不耐烦，认为他多事。在后来的许多时候，我的妻子常常会想起这些事情，她的眼里禽满泪水，现出很愧疚的神情，反复地说：“我那时怎么不理解老人的心呢，这种愧疚又何时能够补救啊！”是啊，遗憾只能成为永久的回忆，却永远无法弥补。这，更加令人痛心。
他更加疼爱他的孙子。邻居们经常会看见一位腿脚不便的老人，每天背着书包，风雨无阻地接送一个小男孩上下学。对一个小男孩百依百顺，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他们那里知道这位老人年轻的时候曾是位英姿勃勃的解放军战士呢。他文化不高，只在部队里识了几个字，加之高血压，有时脑子不太清楚。一天夜里，他给孩子用错了药，孩子咳了几口血，被连夜送进医院。天亮时，我们从医院回来，他犹豫着，始终不敢启齿询问。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叫人揪心不止。
我的母亲因病去世了，父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更加沉默寡言。他被接到弟弟家里，但他仍然惦念他的孙子。他常常拄着拐杖来到家里，等候孙子放学。只有看见孙子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浮现出那久违了的笑容。人们常常会说父爱如山，在我看来，父母对儿女们的那份情，又何止是高山可以比拟的。
父亲倒在了病床上，未来的日子屈指可数。我是家里的长子，是母亲去世后父亲最为依赖的人。可是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很少去看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他骨瘦如柴，已无法说话了。他那空洞的眼睛看着我，嘴张的大大的，一只手吃力抬起来，只剩下皮包骨。我不知他想做什么，想说什么，或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强忍住泪水，我喂他一点水，可他的牙颌骨已不听使唤，张开的嘴无法合拢，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那只抬起的手不肯放下，似乎想抓住什么。我跪倒他的床前。失声痛哭。为父亲痛哭，也为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