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顶层,因此上楼从不抬头,反正无路可走时,也就到了家。
可这次不对,在最后一个拐角处,我一头撞在一个黑影上,顿时像遇见鬼一样,哇哇大叫。要知道我家很少有客人。显然对方也被我吓着了,他使劲咳了几声。原来是一乡下老汉,稍显破旧的蓝色中山装上衣,最上面的扣子也系得紧紧的,光着脚穿着一双旧解放鞋,却刷得干干净净,皱纹纵横的脸上堆满了憨厚的笑容,脚下扔了几个烟头。
“你在这干什么?”我心里一阵狐疑,但看起来他又不像坏人。
那老汉急忙解释:“俺儿子住在你家对门。”
“家里没人吗?你怎么蹲在外面?”
“俺儿子媳妇都在家,儿子刚才睡午觉了,敲门怕把他吵醒了。”
看了看他脚下的烟头,我一阵心酸,“你在外面等很久了吧,到我家喝一杯水吧。”
老人顺着我的眼神望,急忙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你们城里人爱干净,等会儿门开了,俺就打扫。”
“你这样等,啥时门能开呢?”
“俺儿子下午5点上班,也快了。”
我看看手表,才下午4点钟。上屋里给他拿了凳子,又倒了杯水,也被拒绝了,理由是“你这妮看着就讲究,别弄脏了你的东西。”
我知道再说也没用了,准备关门,他又追上来说了一句:“这事别给俺儿说啊。”
偶尔通电话,也会淡淡地邀请:“什么时候到家里来看看?”
父亲总是简短地说:“看啥啊?你觉得好就行。”
我总是转过身,小声说:“你来了,还吓死我呢。”但对妈妈就不一样了,“老妈,我买新房了,漂亮极了,你不来参观就亏了。”
妈妈只要敢拒绝,对着电话我就放声大哭,保证第二天,妈妈就会掂着大包小包我和女儿爱吃的东西过来。
回老家,看见父亲马上规规矩矩、低眉顺眼地叫声爸爸,算是打招呼。然后转过身便大呼小叫地找妈妈,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夜晚和妈妈挤在一张床上,叽叽咕咕说到半夜,隔壁的父亲威严地咳几声,我马上住口,翻个身子睡着了。
这一辈子我最怕的人就是父亲了。小时候怕他的拳头,后来结婚生子,再看见父亲仍是怕,怕看见他日渐衰老的脸。上了年纪的父亲明显温和了许多,但依然不善言谈。
有次我回去,妈妈说,看你爸,老了像个小孩儿一样。我走到客厅一看,女儿正在我父亲身上玩骑大马的游戏,我非常生气,过去把女儿一把拖了下来。女儿哇哇大哭,父亲非常不满,抱起女儿走了。那一刻我呆了,父亲是否也如此娇惯过年幼时的我?再往家打电话,开始有意和父亲多聊一会儿,而以往,电话一通,张嘴就问:我妈呢?而父亲总是问:妞妞呢?家里的樱桃熟了,给她留着呢。给父亲买的衣服、鞋子,他总是嫌贵,出门却向老伙计炫耀,我女儿买的,好几百元呢。我们走的时候,父亲站在门口,装作无意地问:那些柴鸡蛋给妞妞带着没有?妈妈笑,你啥时开始管这事了?
我买房子时,父亲让妈妈送来了5万元钱。拿着那沉甸甸的5万元钱,我再一次泪如泉涌。父亲一生省吃俭用,从不肯为吃为穿错花一分钱,而我整天穿戴名牌,出入歌楼酒榭,自认为优雅从容,但是在最尴尬的时候,还是父亲再次伸出援手。
第二天出门时,刚好遇见对门的邻居,擦肩而过时,我终于忍不住回头:你知道吗?昨天下午你父亲怕影响你睡觉,在门外蹲了半天。
他皱眉:我爸怎么这么傻,敲门不就得了。我站住,认真地说,他怎么会傻,只是把你看得比他的命还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