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到,风一起,梨花便纷纷从枝头落下,簌簌有声。顷刻间就白了地面,白了人间。外公过世已经十余年了,至今我仍会经常想起他。
外公是个退伍军人,平日里话很少,有时他一天下来所说的话,扳扳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他就像一头老黄牛,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整天在地里忙活。那时我们吃的花生、毛豆、蚕豆、苋菜……但凡餐桌上能见到的蔬菜,基本都是外公种的。小时候,我最爱跟着外公去田间地头。在那里,我看到了春天的第一只蝌蚪,听到了夏天的第一声蛙鸣,捡起了收获时节的第一颗花生……
除了种地,外公还特别喜欢看戏。只要不是农忙时节,但凡本村或邻村来了戏班子唱戏,他都会欣然前去。那时一台戏结束时,很多观众都会往台边预置的篮子里投钱。我问外公:“为什么散戏时,大家要往台上撒钱呢?”外公说:“那些演员出来讨生活不容易,挣些钱全凭乡亲们捧场。”与很多观众不同,外公在散戏时总是走到台边轻轻地将钱放入篮子,从来不胡乱抛掷。
后来,彩色电视机在乡村普及起来,戏班进村的次数就少了。外公感慨地说:“电视的画面精致是精致,可是没有现场看戏的气氛和感觉。”每当这时,他便会讲传统戏文给我听。很多年以后,当我跟外婆说起这些往事时,她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外公从不曾同她分享过,她自然也想象不到一个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老头子是如何酣畅快意地给孙辈讲戏的。其实,我们生活中并不乏这样的人,看似少言寡语、不喜言谈,但爱和喜好在他们的心中滋养了一大片美丽的花园,如果时机得当,多姿的花朵还会出人意料地开出园外。
从外婆家去公交车站的那条路,我已记不清走过多少次了。每次我离开外婆家时,外公都坚持要送我。短短的一段路,外公静静地推着自行车,与我同行。一路无言,但我的心里是温暖且湿润的。
外公过世时,我尚在外地读大学。外婆怕影响我学习,便叮嘱家里人说:“阿毅离得那么远,就不要告诉他了。”所以我连外公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当我放假回家得知这个消息后,眼前像20年积攒的梨花同时飘落般,一片雪白。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我再看外公最后一眼。可是人生的路,并没有返程票。
窗外,繁茂雪白的梨花不断地撕扯着我的记忆。我发现自己还有好多话想要说,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这一刻,我已被回忆吞没。
外公,您看那人间四月正梨花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