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过国外最活跃的音乐家演奏的悠扬悦耳的琴声,我听过国内最著名的歌手的演唱,我不止一次地从妻子嘴里听过比情歌还要迷人的满怀深情的情话,我享受过可爱的女儿发音不准的喃喃学语的乐趣。可是,让我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还是母亲的呼唤。
那年春天,我与同村的小伙伴打架,对方用利器刺进了我的脑后门,凶器从我的脑瓜里拨出来时,血也跟着渗了出来。这一次,我是真的吓破了胆,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一听说我被人刺伤,在地里劳作的父亲,一边呼唤着我的乳名:“九满——九满……”一边像疯了似地向我扑过来,看到我满身带血的样子,他紧紧地抱起我,像要勒断我的脊骨。随后,瘦小体弱的父亲竟一气不歇地把我抱回了家。母亲定睛看了我一眼,眼里泛起了泪花,就在泪水欲滴的瞬间,母亲转身回屋整理床铺……
病床上的我,高烧像揣在兜里,信手就能抓出来,疼痛是常有的。昏睡中,蚊帐像放映电影的银幕,各种妖魔鬼怪在那里川流不息,当我把冥冥之中“看到”的情景告诉身边的大人时,二姐后来告诉我,当时的她吓得心惊肉跳。
那些日子,母亲彻夜不眠,坐在床边呵护着我,时不时地亲吻我的额头,她是用亲吻来知晓她儿子的体温啊!烧糊涂的我,耳朵里全是母亲充满慈爱地呼唤:“九满喂——九满喂……”很有一种祥林嫂“我真傻”似的弯弯绕,更有祥林嫂对阿毛一样的温软。这时,我看到的母亲,眼里总是充满着温情和爱惜。
有人就说,九满受了惊吓,魂跑掉了,要赶快将魂招回来啊!于是,每天夜里,母亲抱起我,走到家门口,用她那温和的声音虔诚地为我喊魂:“九满呢,跟妈妈回来哦——九满呢,跟妈妈回来哦……”我把整个身子依偎在母亲温暖的臂弯里,大气也不敢喘。母亲一步一呼唤。这一声声呼喊,划破乡村宁静的夜晚,在广阔的空间回荡;这一声声呼唤,在漆黑的夜里流淌,注入我的灵魂。我们刚进屋,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应答:“哎——回——来——啦!哎——回——来——啦!……”
在那静谧的夜里,母亲的呼唤充满着温馨和希望,那是一个母亲的灵魂在亲切地呼唤着她儿子的灵魂!大概是源于母亲呼唤的魔力,抑或是母亲的虔诚感动了神灵,几天后,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灵魂突然回来了,热度竟然退了,人也变得精神起来。当我起身下床对母亲说“我好了”时,我看到母亲愣了一会儿,接着我看到母亲额头和嘴角上的所有褶皱都舒展开了,像盛开的油菜花,每条皱纹里都洋溢着喜悦。
从幼年到童年,又从少年到青年,我已记不清多少次被母亲把我那快要丢掉的魂魄呼唤回来。那一声一声的呼唤声给予我的何止是一种母爱的温暖,更是给予我一种站起来和活下去的勇气!
小时候,我和我的童年伙伴一遍又一遍地玩着捉迷藏的游戏,生怕别人找到自己,便使劲地往甘蔗地里躲,往草垛里钻,往树上爬,总之能藏的地方都藏了。可不管我藏在哪里,游戏结没结束,天一擦黑,伴随着一缕缕的炊烟,此刻,只要听到母亲那由远而近的呼唤声:“九满,吃饭了!九满,吃饭了!……”就是游戏的终止符。我就会从甘蔗地里出来,从草垛里出来,从树上下来,一边高声回应着“回来喽!”一边带着一身灰一颗欢腾的心,撂开脚丫子顺着呼喊回到母亲身边。
这样的傍晚,被母亲喊回家吃饭,是我童年岁月里最美的时刻。那高音调的呼喊穿过田野,越过池塘,钻进我的耳朵,让我神清气爽,幸福满满。这样的呼唤声,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每次呼唤都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暖,每次呼唤又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在母亲的一声声呼唤声中,我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地成熟。
那年高考后,我从乡村走进了城市。我曾以为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呼喊了,可是,我错了,走得越远,年龄越大,母亲那“九满喂!”“九满呢,跟妈妈回来哦!”……的呼喊声就越清晰。每当我孤独无助的时候,每当我有千言万语、千辛万苦要向人倾诉的时候;每当我在名利的诱惑面前,禁不住蠢蠢欲动的时候;当我在踟蹰前行时有所迷失,忘记了来时的路的时候,总是能听到母亲的呼唤。环顾四周,却看不见任何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