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集

世上,再无老舅

作者:葫芦娃 日期:01-25 07:01 字体:  阅读:

  老舅走了。

  像寒冬不慎遗落的一片雪花,在一片不该属于自己的天空,孤孤单单、歪歪斜斜、慌慌张张的游荡…终究没有学会“翩翩起舞”,倦了、累了,一头栽落在广袤无垠的冬季,瞬间融化、消逝,遁入烟尘…

  老舅一生不婚,无儿无女,是我母亲在这个世上,娘家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牵挂。如今,我对母亲的思念,连同母亲的牵挂,全都收在土下了!“滕官庄”,我母亲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小村庄,终于“干干净净”了!

  我小学时,母亲因为不放心体弱的姥姥,把我从内蒙送回江苏老家,边上学边陪伴年迈的姥姥,跟老舅姥姥一起生活过六年。姥姥早年摔坏了腿,只能抱着一个小板凳一挪一挪的走路,小院子里喂鸡,小锅屋里做饭,堂屋里吃饭,内屋睡觉,就是姥姥的全部世界。其实,姥姥的世界远不止这些,姥姥给我讲述她的童年,她的姻缘,我没见过面的姥爷,姥爷家的历史,那曾经的“芳华”与“繁华”,何其壮观…

  姥姥的娘家在石桥镇上,她父亲哥仨,大大爷姜清任,据说是当时镇上的“首富”,镇上的“私塾”“染坊”“赌场”“当铺”“药铺”“果子铺”“肉铺”…都是他家的产业,每天收入的铜钱,要身强力壮的两个伙计,往库房里抬好几趟。二大爷是账房,负责整个家族的进进出出,账目如果不清楚或者三个家庭供给分配不均或者有点小私心或者克扣了伙计们的银子,都会被大哥揪到宗室里“面祖”,不吃不喝的罚跪,直到“心服口服”“洗心革面”…大哥是真的“大哥”啊!姥姥的父亲排行老三,是个书生,姥姥都四五岁了,他还和大哥家的侄子一起在南京读书,每次都是穿着长衫戴着礼帽拎着皮箱坐着“黄包车”回来,我想这种装扮估计是当时“最时髦最酷炫”的吧,不然姥姥咋会记得这么清楚呢,而且每每说到这里时,姥姥的眼神光彩异常!姥姥的爷爷,快过年的时候,就拿小板凳到大门口外面等,一个小儿子,一个大孙子,都是老爷子的命根子!读完书姥姥的哥哥在镇上管理“炮楼子”,带很多兵,姥姥的父亲做了私塾先生,教本家族孩子和镇上人送进来的孩子读书,但是只教男孩子,女孩子只在家里读“百家姓”和“三字经”。

  姥姥对大爷家的大哥的印象非常深刻。大哥多才多艺,能吹拉弹唱,能文能武,带兵修围墙建炮楼,买洋枪洋炮,吓的土匪头子“屁滚尿流”!这个大哥对弟弟妹妹也很友好,给姥姥讲外面的女孩,不裹小脚,剪短头发,跟男人一起上洋学,还从外面带回来玉米种子,姥姥种在花园里,当花儿一样养着,那是当地人第一次见到玉米。大哥成亲场面非常浩大,仅是“过嫁妆”就过了三天,车辆排出二三里地,我想女方估计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吧。老家办喜事,有弟弟妹妹“望门”的习俗,就是弟弟妹妹们故意“叨扰新人的新婚之夜”,跟新娘要烟要糖。姥姥说,她看见大哥托着新娘的手,欣赏她手腕上带着的金光闪闪的小金表…

  还有一个重要场景,就是姥姥的爷爷去世,寻常人家都是三天出殡,大大爷家光灵棚就搭了十几个,吊唁了九天,送汤送葬的队伍,都是“团兵”把守护送,防止“土匪”趁机“绑票”。

  姥姥说在她十岁那年,她父亲带着赶了最后一个年集,买了喜欢的画子,吃了年糕和糖葫芦,然后就再也不让出门了,两个小辫梳成了一个独辫子,只能在闺房里做针线活绣花了!姥姥对自己母亲讲述的不多,只是说母亲管厨房上上下下,很忙,嘱咐最多的是“小丫头好好做针线,绣花放后头!”所以姥姥听到她妈妈回来了,就赶紧把绣花的撑子藏起来了!姥姥有个弟弟,因为他们的父亲母亲都忙,所以每次从私塾下了学回来,都是喊大姐,给他卷煎饼,他的衣服鞋袜也都是找姥姥,那时姥姥对院墙外面的了解,都是通过弟弟的传递了解的,姐弟情深。多年多年以后,姥姥失散的弟弟在江西联系上了我母亲,还给姥姥寄了好几年钱呢!

  姥姥的大大爷家,二大爷家有两个比姥姥大的姐姐,嫁的不知道是什么富贵之家,正月里回娘家走亲,排场很大,带着丫头婆子礼物,要五六抬轿子;还要给姑爷准备烟房,备好上等的大烟,大舅哥小舅子陪上陪下,一大家几天不得安生。大大爷烦透了,召集两个兄弟一商量,“下诏”曰:“以后小丫头找婆家,不嫁官宦名门,乡下小家小户生意买卖的,也能过好日子!”待字闺中的姥姥,正好赶上了“新政”!

  有一天,我姥姥看见他父亲买回来礼帽和长衫,就问:“弟弟还小,买给谁用?”他父亲笑了笑,没有回答。姥姥这才知道,这是要给自己定亲了!那个时候“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多问一句都是“大不敬”!姥姥悄悄的跟他弟弟打听,才知道姥爷是镇下面滕官庄的,小的不能再小的庄,在石桥集上卖香油,家里有田有果园,识字不多小家小户肯定不闹腾,就这样被姥姥的大大爷“瞧上”了,我可怜的姥姥就这样“下嫁”了!

  姥爷家确实是姥姥大大爷眼里的“小家小户”,几十亩薄地,两三亩果园,仅一个长工是放牛的,农忙时雇几个短工,姥爷和他父亲,还有我妈的几个姑姑,尽管是小脚,也还是要下地干活的!我姥姥尽管在娘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到了婆家满了“喜月”就得下厨房,烟熏火燎的做饭了!姥姥成了“落了地的凤凰”,本以为这就是生活的“谷底”了,没想到,有一次姥姥回娘家,一个过路的占卜先生进来讨水喝,他指着姥姥问问姥姥的母亲:

  “她是你什么人?”

  姥姥的母亲说:“这个你别管,你看到啥端倪尽管说!”

  “她的命,越老越苦,比苦黄连还苦…”

  姥姥晚年,经常跟我说起这件事,也是以此概括她不堪的一生吧!

  在那个时代,回娘家走亲是有固定的节气固定的时间的,所以回娘家是我姥姥唯一的“避难所”,姥姥说回娘家的头一天晚上,总是睡不着觉,过一个时辰就趴着窗户望一望,生怕下雨下雪耽误了回娘家,穷乡僻壤的庄户人家,雇不起轿夫,姥姥只能打“驴滴”回娘家,不知道姥姥的大大爷看到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后悔他当初的决定?反正听姥姥说,姥姥的母亲因为这事儿“恨透”她的大大爷了,封建家长制,“长兄如父,老嫂比母”,敢怒不敢言啊!姥姥说开始的几次走亲回来,都是亲弟弟陪她坐轿子护佑,姥爷陪小舅子果园里逛逛,我妈的爷爷是个“吝啬鬼”,大老远的就喊:“看看就好,可不能摘啊,果子还没熟!”大热的天儿,用擀面条招待客人,你想姥姥娘家,没有“四盘八碗”不能开饭的人家,能看得上这样的“招待”吗?所以,后来亲弟弟也不来送姥姥了,派家里的长工护送家里的“大小姐”,然后,我妈的爷爷又不高兴了,当着长工的面骂:“姓姜的没人了吗?派个雇的来?”唉唉,“断不清的家务事儿”,古来有啊!

  姥爷是家里的独子,不仅如此,往上数五代,都是单传,姥爷的父亲,是在姥爷的爷爷在五六十多岁时,花了十八吊大钱,在南方买了个小妾,好不容易才留下来的一个男丁!我姥爷这代,我妈有七个姑姑…这个“延续”,何其艰难啊!在后来接连发生的不幸中,姥姥愤愤不平的重复着一句话:“这家人,当断不断,让俺来活活受了一辈子罪啊!”所有的抱怨和对自己命运的无奈,都囊括其中了。

  在我姥姥一连生了大姨二姨和我妈三个女娃后,妈妈的爷爷急了,一向“嗜财如命”的老头子,不惜花重金请来牵着骆驼占卜的“南蛮子”看风水,请来和尚道士念经求佛,大张旗鼓的挪了祖坟…果然“开枝散叶”了,我妈后面来了大舅“张连绪”老舅“张根绪”,我姥爷殷切的希望能“根连着根”,生生不息!

  然而,然而“事与愿违”…

  老舅不到两岁时,社会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阶级斗争即将开始,我姥姥的娘家“识文断字”的人多,读书看报关心时事,感觉到了“大事不妙”,变卖了所有家产,买了一艘大船,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息繁衍的老家,躲过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浩劫”。改革开放以后,姥姥的哥哥弟弟还带着子孙们回石桥镇“祭祖”,据说声势也相当浩大!当时,姥姥的弟弟劝说姥姥和姥爷带着孩子和他们一起走,没见过世面的姥爷哪里听得进去,在他看来简直“一派胡言”!临走的前夜,姥姥的弟弟还是不甘心,骑着快马又来到姥姥家苦苦劝说,“你们实在不想走,那我帮你们带走一个男孩吧?”“带男孩子?根连着根呢,一个都不能动!”母亲的爷爷怒吼:“要不带一个大的女孩吧?”这个太姥爷同意,本来他就嫌女孩子多,可是姥姥不同意不舍得…唉,姥姥的弟弟,遗憾的跟亲姐姐洒泪而别!

  没多久,我姥姥家的苦难生活开始了!到这里我真不想写了,不想回忆了,太痛了…这些天,老舅走后的这些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写出来?写吧,心在滴血…不写呢,如鲠在喉…

  深夜了,我不会抽烟,就来一杯烈酒壮壮胆吧,给我勇气,继续下面的文字!

  大概是1949吧,史无前例的“阶级斗争”开始了,“打土豪分田地”席卷而来!滕官庄处在“穷山恶水”之间,其实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富人,但是必须得“应景”啊,没有典型也得创造典型!于是发动广大贫下中农的智慧“矬子堆里选大个儿”,我姥姥家排了第二名,这样“一家地主,一家富农”搞定!殊不知第一名那家的男主是个“胆小鬼”,公布批斗的头条天晚上,抽了一夜的老旱烟,留下一缸烟灰儿,黎明前上吊自尽了!所有气氛都烘托好了,所有的表情也都拿捏住了,突然“主角”“罢演”这可咋整?人都死了,哭天嚎地的,咋也不忍心再让人家当地主了呀!于是实行顺延制,“第二名”变成了“第一名”,我姥姥家就这样不幸“中标”了!

  全家老小净身出户,被赶进牛棚,所有土地、果园、房子、家具、锅碗瓢盆,刀铲盖帘…都分给了广大贫下中农!一开始批斗游街,还好有我母亲的爷爷顶着,不到两年的时间,老爷爷老奶奶都在批斗的折磨和饥饿中相继去世了…为了能分得一点口粮,不至于全家都饿死,我姥爷去前线当兵抬担架去了,大姨二姨十七八岁就被迫“嫁了”,姥姥带着我妈和大舅老舅艰难度日!听我妈讲,大舅比较机灵懂事,告诉过的事儿一遍就记住了,知道啥能说啥不能说,不怎么惹麻烦!老舅就不行了,有一次姥姥让老舅去邻居家借一把筛子用,姥姥自言自语了一句,“这筛子还是你爷爷买的呢!”,老舅去还人家筛子时,傻不拉几的把姥姥的原话告诉了人家,于是那家人立刻去村“无产阶级委员会”汇报,“地主阶级要返把…”姥姥就被拉过去,带上高高的纸帽子批斗!妈妈心疼姥姥生气老舅,就在家里揍老舅一顿…老舅还会忘记原来的家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也会被“汇报”,汇报一次,姥姥就被批斗一次,老舅就被我妈揍一顿!老舅在外面玩,被小伙伴骂“地主羔子”,小孩子不服气就打,经常是三五个小孩打我老舅一个,经常被打的少皮没毛、鼻青脸肿…可怜的老舅,没享受到一天“土少爷”的福,从记事起便是“歧视、凌辱、欺压、挨打…”

  好不容易挨到姥爷回来,一九五九年大饥荒,树皮草根都没的吃了,姥爷吃“观音土”充饥,得了“浮肿病”,一九六一年去世了,那年我妈十八岁。

  舅舅年幼,姥姥身体孱弱,生活的重担落到妈妈一个人的肩上!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晚上熬夜打草鞋,换点钱一家人打油买火!当年还有贩私盐的买卖,就是晚上收工后,步行三十多里路去海沿买私盐,回来悄悄卖给庄里的人,价格要比供销社便宜好多,贩一次私盐赶上打十夜草鞋的收入!做这个都是年轻力壮腿脚利索的小伙子,因为不仅要负重夜行,还要随时提防查私盐的岗哨!妈妈是央求人家才肯带着的!有一次贩盐回来的路上,在一个叫“邪岭”的地方,有同伴喊,前面有查私盐的!大家纷纷将盐袋藏到荒草里,“警报”解除后,妈妈确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盐袋了!同伴们都趁着夜色赶路了,妈妈找不到盐袋怎么也不肯走!本钱可是打一个月的草鞋才攒下来的呀!所谓“斜岭”,就是距离村庄遥远,安放夭折小孩的传说中鬼神出没的荒郊野岭,是“马虎”就是狼经常出没的地方!妈妈说她自己趴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听到“马虎”的叫声震的地皮发颤,跟在身边一样!结果妈妈熬到天亮也没找到自己的盐!N年以后据知情人透露,当天晚上去的十几个人中,妈妈人最小,确扛了最大份量的盐!有人气不过,谎报“军情”,趁着慌乱偷走了妈妈的盐!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为了一家糊口度日,一个人在乱坟岗心惊胆战的趴了一夜,这是多么凄惨的经历啊!

  历史的一粒尘埃,降落在一个家庭,便是一座沉重的大山,足以“压断脊梁”,我母亲以非人的毅力苦苦支撑着这一摊子“残垣断壁”,在生活的夹缝里求生存,期待着两个舅舅长大成人,期待着祖辈们期待着的美好

  姥姥毕竟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人,历经种种,或许懂了当年自己亲弟弟深夜策马扬鞭赶来失望而去的“痛心疾首”了吧,或许明白了读书和不读书的巨大差异了吧…吃不饱穿不暖直不起腰抬不起头,仍坚持让大舅去读书。大舅模样俊朗,心思缜密,聪慧灵敏,读书成绩斐然。一次不知道是什么运动,一群人去砸了学校,大舅被打的头破血流,奄奄一息,捡回一条命,却不敢再去读书了,开始跟着我妈在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生产队里有“扫盲”的夜校,成份不好不许参加,生产队里开大会,成份不好的没有资格参加,妈妈和大舅连同几个富农子弟,在牛棚里干活,改造;但凡有运动,我姥姥还是要被绑起来被批斗…

  此乡,容不下灵魂也容不下肉身。

  “人挪活,树挪死”,与其坐而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从未离开过方圆百里的母亲,默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我妈嫁给了村里唯一一个“闯关东”的青年,就是我父亲。我爸妈在内蒙古一个极其偏远的山区落了户,两年后,我姥姥和两个舅舅,也都来了,这里有的是荒山、草地,抡起镐头开荒,肥沃的黑土地种啥得啥,终于能吃饱饭了。这里人烟稀少,十里八里一个屯子,有很多也是逃难过来的“关里人”,所以在这里,人亲人,人爱人。

  漫长的冬季,我爸备足了干柴,搭好炉子,我妈把炕头烧的嗞嗞热,炉子烧的红通通,仓房里的玉米稻谷金灿灿,地窖子里的土豆面瓜大白菜排成排…我妈我姥姥看着我大姐,在暖和和的屋里“猫冬”,我爸教舅舅们上山打柴打猎,夜里围着火炉“编筐编篓”,春暖花开时,我老舅给村里放猪,我大舅到山里刨药材,去深山捡木耳…大舅不仅能干,而且心灵手巧,写得一手好字,过年时,给大家写春联剪窗花理头发,“人才啊!”夸奖的人多了,好运也就来了,好几个生产队的队长,邀请大舅落户,爸爸跟妈妈讨论,哪个生产队前景更好,年底能分工?也有跑到我妈跟前,套近乎的小姑娘!兜里有钱了,落下户,盖个房,娶个媳妇,所有的问题似乎都不算问题了。

  可是计划跟不上变化快,好运又一次被无情的现实给打懵了!

  1969年,中国共产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推翻了“发展社会生产力,实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的革命路线,再次提出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口号。我妈的老家滕官庄的积极分子立马拍电报过来,姥姥又被这里的人民公社“审问”了,没有哪个“胆肥”的生产队长敢给地主阶级落户了,之前献殷勤的小姑娘,也咂咂舌“退避三舍”了!紧接着,开始“抓盲流”,没有户口的流动人口,抓到就遣送回原籍。

  又一次愁云惨淡。

  大舅说与其被抓回去,不如光明正大的自己回去,现在有钱了,回去盖房子,“在哪里跌倒了,还在哪里爬起来!”我爸在生产队上夜班回来,和大舅谈了三个通宵,剖析利弊:老舅未成年,跟着姥姥住我们家算是走亲戚,大舅一个人灵活方便,运动紧了就躲一躲,不影响干活挣钱,“盲流”也不会一直抓下去,政策说变就变;阶级斗争在这里,也就流于形式了,我爸家成份好是贫农,我爷爷是老八路还是党员“根正苗红”,地主的女儿嫁给贫农,是接受了无产阶级的再改造,有运动带走姥姥也是“客客气气”的,把给造反派送一车干柴,就把姥姥接回来了,不就是来回坐趟车吗?在滕官庄姥姥家五辈单传,哪还有亲人袒护啊…老爸苦口婆心,我舅去意已决,唉!

  我爸又去做我姥姥的工作:你和根绪(我老舅)就在我家住着,不缺吃不短穿的,连绪(我大舅)现在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怎么样就由他吧,他这步要是有对了,你们再回去不迟,要是错了呢,还可以回来!大舅是我姥姥的“心尖儿”,不知道是大舅给姥姥洗了脑,还是真的“鬼迷心窍”,姥姥艰难的摇了摇头!唉唉!

  “她大舅她老舅不懂事啊,你还不懂吗?怎么就吃一百个黄豆尝不到腥呢?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火坑,为啥还要跳进去啊?我走这么远吃了多少苦,你们知道吗?不就是为了把你们带出来吗?你们吃了几年饱饭挣到几个钱?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啊…”妈妈跟姥姥哭诉,姥姥除了流泪还是流泪!

  那时我大姐才四五岁,偷偷从我妈的柜子里拿出户口本,悄悄送给姥姥,“姥姥,把我家的户口借给你们,你和舅舅就不要走了,我妈就不会哭了!”

  临出发的前夜,我妈跟姥姥提出最后一个要求,把老舅留下来。当时二姐两岁多,妈妈肚子怀着我三姐,冬天我爸会经常不在家,让老舅留下来,跟我妈做个伴儿,照应照应小孩儿!这颗“亲情牌”够硬了吧,这次姥姥开口了:“哥俩,还是在一起做伴好。”

  唉唉唉!

  如果我妈肚子里怀的是我,我肯定会被气的冲出来。

  多年前的场景再现,还能说啥呢?

  姥姥和两个舅舅都走了,我妈大病一场。

  后来的事情,我就只知道梗概了。姥姥继续当了几年“政治靶子”,大舅盖了新房,有媒婆给提亲,女人是骗子,骗光了大舅的钱,人财两空,大舅精神分裂多年,四十几岁去世了,老舅一辈子没动过婚,给姥姥养老送终后,就一个人过。

  我们姐弟几个都成家后,把爸妈接到苏州生活,他们执意要回滕官庄,我爸想落叶归根,我妈想照顾老舅。

  母亲去世后,我们姐弟几个继续照顾老舅。我的同学玉芹、绪国、相文,叔叔家的弟妹,还有我老公的同学,还有圣爱医院的护士朋友,都帮我给老舅送过东西送过钱。前几年老舅得了尿毒症,我们姐弟几个连夜赶回去,安排好的医院,找靠谱的医生,庄里的老人都感叹:亲生儿女,也未必这么动心…

  一月十三号,已经住院半年的老舅因为新冠并发症,永远的离开了。在他病危的前几天,我弟和两个姐姐都在他身边照顾,给他擦洗的干干净净,走的很有尊严

  十四号火化之前,我赶回去见了老舅最后一面:他神色安详,穿着深蓝色的绸子寿衣,闪闪发亮,那一刻,我脑子里竟蹦出了“地主家阔少”的形象!

  掩上最后一抔土,就掩上了一个时代。

  母亲,您对姥姥家尽力了,我们对老舅的照顾,也尽力了!或许这本来就是一个“语言的结局”!

  老舅,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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