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一个山坳里,树木连绵遍野。那里的树与村里的人一样,绵延了不知多少代,其中与我相伴的那些树,令我永远牵念。一些树贴上了“老张家”的标签,是属于父母的,我亲切地唤作“爹娘树”。
“爹娘树”品类不一,遍布我家田间地头、屋前屋后。父母把它们视若儿女,精心呵护并时常念叨:“说不定哪天就能沾上它们的光!”
过去,每年冬季,父亲都会腰别镰刀,噌噌爬上树干,修理那些疯长的枝丫。经过父亲的精心护理,钻天杨开始“钻天”,洋槐树不再乖张,一株株如刚理过发的小伙儿般精神、帅气。父亲一边砍枝一边逗我:“小子呀,你也像这树一样,不修理就成不了材!”我叉腰抬头朝树上喊:“那你下来修理我呀!”说完,我俩都笑了。
那年我考上师范,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高兴地放了一挂鞭炮,对着老房山墙外的两株老洋槐念念有词:“老洋槐啊,孩子的学费就靠你了!”说完,摩拳擦掌地砍起树来。靠着卖树木赚取的1000多元,父亲送我走出了大山,我得以进城求学。
母亲勤劳持家,总会千方百计地从田野沟谷寻得各种果树苗,有柿树苗、枣树苗、核桃树苗、苹果树苗、石榴树苗……移栽在我家房前屋后和田间地头,费尽心思地侍弄、修剪和嫁接这些果树。
有一年秋天,我回家帮母亲摘柿子,母亲坐在院里的苹果树下喘着气,说:“哪年我都会栽些树。如果真有一天我干不动了,或是不在了,你们照样能吃到应时的果子,摘了送人、卖钱都成。即便顾不上摘,也是个念想不是?”我连连说是。母亲满意地笑了,起身做饭,我却坐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默默地将那些树又一棵一棵地种在了心田里。
一日,父亲打电话说,村里修路要占地,得砍掉一片杨树林。几日后,他招呼我回家,将得的4万元补偿款给我,说:“这些钱你帮我收着,等哪天我们有个大事小情,或者突然走了,就用这些吧。菜园地里还有两棵老香椿树,到时砍了给我俩做寿材,够用,挺好……”
时光如梭,“爹娘树”年岁日长,明年将继续发新叶、结新果,可爹娘会一直枯萎下去,终将滑向生命的冬季,不再回春。恍惚间,我已然站成了一棵树,与妻女、哥嫂一起成了“爹娘的树”,融入了山坳的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