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过得很是匆忙，3月份的疫情让人猝不及防，随后是费心劳力的防疫，忘了季节。直到这几天有朋友捎来荠菜，还有微信群里有人在预订菊花，我才突然想起：到清明了，该回去看看你和我爷爷。奶奶，您在那边还好吗？
我奶生于1920年，去世那年是2019年，按照本地习惯算虚岁，她老人家是活了100岁。我奶奶的前96年耳聪目明，思维清晰，还能用得上很敏捷这两个字吧。后几年，时不时有点糊涂，我总觉得奶奶不是糊涂，是经历的事太多，梦也做了太多，让她老人家混淆了现实和梦境。
我奶奶跟我说她是18岁嫁到我们村，我爷爷兄弟几人只他在家领着一大家子妇孺种地，另外三个爷爷在大连做买卖，挣来的钱捎回家，到奶奶嫁过来后就在村西老屋场买了十五亩地。后来的几十年，我婆和我爷的生活就围绕着春天挖野菜，播种庄稼，夏天精耕细作，秋天忙着收获，冬天也不得闲，挑水沟，深翻地……总之，我想破脑袋还是想不起我爷和奶奶在家闲着无事的样子。
我小时候跟着我奶奶的时候多，我奶奶家除了我奶奶、我爷，还有一个姑姑，两个叔叔，我小叔只比我大6岁。奶奶家里的饭很简单，基本上每顿饭都是烀地瓜粑粑，顺带一碗萝卜条，加上盐、滴上油，这就是一家人的饭。我奶奶用家里唯一的一个绿底白花的搪瓷碗盛上大米，放在地瓜边上一起蒸，等大家吃完饭，奶奶领着我到院子东面的小桥上。那时候，邻居们忙完一天的活计，都坐在桥上乘凉。奶奶拿出盛着白米饭的搪瓷碗，让我坐好用小勺子喂我吃米饭，我头摇得像破浪鼓，“不吃不吃就是不吃”。她就一直举着勺子，逼着我吃一口，再一口。我恼怒地抬手打翻她手里的碗，碗掉到桥下石头上，米饭撒了，搪瓷碗上掉了瓷。多年后我常常想，我姑姑他们都说奶奶脾气不好，面对那么气人的我，她老人家怎么就不打我呢？还让我叔下去捡碗，收拾米饭。
秋天开山的时候一家人上山抢着搂草，奶奶和我在家包饺子。这时候我大伯家、我们家都在婆家吃饭，加在一起十几个人的饺子，我擀皮，我奶奶包。四大盖子饺子，很快包好了。水烧开了，饺子下锅，我争着要替婆用勺子搅锅，怕饺子沉底。奶奶告诉我：往一个方向搅，要不饺子就碎了……扫场腰弓一点才能使上劲，缝被子得戴着顶针……等等，奶奶告诉我很多。
不知不觉，我长大外出上学、上班。奶奶老了，特别是我爷先走了，奶奶一个人守着她那三间老屋，很少有儿女走进走出，再没有一群孙子跑来跑出要吃要喝，奶奶是不是很落寞？写到这里，我泪流面面，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多回去看看她老人家。特别是后来我爹也随着我弟进了城，奶奶不能种院子外面的菜园了，她在门外有土的地方就种上香豆，门的两旁有土的地方种上韭菜，等我回去的时候，她一趟趟地去看豆角是不是已经硬了。她说：你爹愿意吃，走时给他拿着；韭菜割了拿回去包饺子。
那年奶奶过了90岁，门口高家大奶去世了，奶奶和我说：你大奶在炕上躺了半年，屁股都变成黑色的了。我察觉出奶奶内心的恐惧，她一定是担心自己有一天也不能动。我说：奶，你放心，有我呢。她点了点头，她一直相信我说的话。
再后来奶奶95岁了，冬天太冷，大伯和爹七十多岁，没有能力天天去烧炕了。我回去说：奶奶，跟我走吧，咱去养老院。奶奶不糊涂，她不想增加大伯和叔他们的负担，小心翼翼地问：谁出钱。我说：我出。奶奶不太留恋地离开了她生活了近80年的地方，跟着我来到城里。
在养老院的几年里，我每周六去看她。伺候她的阿姨换了几个，新来的人总会在我去的时候说：怪不得你奶问今天是不是星期六，原来是在盼着你来。周六中午养老院吃饺子，奶奶把饺子用手巾盖起来，等着我去留给我吃。有一次我妈笑：你奶奶的手巾都变成黑色的了，还盖着饺子给你吃！饺子现在是稀松平常的吃食，谁都可以随便吃，可在奶奶心里，饺子是好饭，不是经常能吃上的，她舍不得吃，要留给我吃。
奶奶是在不能进食40多天后走的，她走的那天是周日。当天中午堂妹来看她，觉得不是太好，回家把大爷叔叔们都找来。我是他们回去1小时候后去的，我去的时候，奶奶和前一天我看到的一样，静静地躺着。我说奶奶后来的一个月没有说过话，姑姑说每次我走后奶奶都说话，她不糊涂，那一定是她不愿意她走后留给我太多念想！那天下午，我给奶奶喂了点水，水顺着嘴边流，我细心地擦着，说：奶奶，你放心走吧，我们都很好。当我把手头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再回头，奶奶真的走了。我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瘦的只剩骨头的奶奶没有了呼吸。
我曾经在心里对自己说过的：奶奶走是喜葬，我不哭。可我还是有一种心被掏空的感觉，抬手抹去眼泪。奶奶，我会好好生活，你放心。
又是一年清明，疫情我不能回去摆上您愿吃的菜粑粑、钙奶饼干，还有爷爷喜欢的老白干。奶娘，家里人都很好，我也很好，您不用像以前那样操心一大家子。
奶奶，您在那边还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