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的时候，三姐给我打电话，她临时有事出门，要我去照顾一下老爸，我赶紧撂下手头的工作，习惯性的摸了一下包里的香烟和打火机，匆匆下楼。
冬月里的苏州，淫雨霏霏，寒风习习，我缩了缩脖子，裹紧了大衣，钻进了这“凄风苦雨”！路边的绿化带郁郁葱葱，蝴蝶状的紫色小花，“肆无忌惮”的开放，停车场旁边的几棵老腊梅，枝干遒劲，冰清玉洁的梅花旖旎枝头，飒爽料峭…实在受不了这些精灵的孤傲，我仿佛看到了它们扑朔睥睨的眼神，听到了它们稀疏轻快的嘲笑…我慌慌忙忙躲进车里，打开了热空调，脸颊瞬间滚烫！作为客居苏州快二十年的异乡人，最不理解这里的冬天，冻人不冻花儿，真是太“可恶”了！
凡事庸杂，快一周没去看老爸了，尽管雨天路滑，我还是开的飞快。给老爸带点啥好吃的呢，这阴冷的天儿，热乎乎羊肉汤应该是最给力的，我在一家熟悉的“藏书羊肉”店停下，“羊脂球”一样的老板娘让满屋的食客“如沐春风”，肥嫩鲜美的羊肉，乳白滚烫的羊汤，翠绿细碎的蒜苗儿，拎在手上忍不住要流口水呢！“等天儿好了带老爷子来店里吃啊！”老板娘的每一根眉梢儿都在跳动着快乐的音符，和舒服畅快的人在一起，才是抵御“严寒”的法宝啊！
刚进老爸家的小区，三姐给我发来一段语音，“老妹儿，我锅里炖着排骨汤，还蒸了土豆南瓜，煎饼放在桌子上了…你忙，和老爸吃完饭就走吧，我不用两点就回来了！”“对了，老妹儿，不要给老爸抽烟啊…”我的心一沉，一脚踩下油门！我打开天窗，仰望空旷苍茫的天际，心塞塞…细滑冰冷的雨丝飘落在我的脸上，和着眼泪的聚成汩汩细流，冷的，热的，一起滑进脖颈，钻进耳孔…冬天，“无处不寒冷”，冷的无处遁藏啊？！
去年给老爸体检，肺部有阴影，医生建议不要吸烟，这对有五十多年烟龄的老爸来说，相当于失去另一个“老伴儿”啊！不抽烟是不是能多活几年？如果说抽烟是老爸唯一的乐趣，不快乐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姐弟几个左右为难。
姐姐们说：“就不要给抽烟了吧，我们想多侍候老爸几年！”
我弟说：“一下子戒掉不现实啊，这得慢慢来！”
姑爷们乐呵呵的一致认为：“都这么大年纪了，随他高兴，戒什么戒！老爷子的香烟，我们供得起，只要老爷子高兴比啥都强！”
无关痛痒的人，或许最能看到事情的本质，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此时在我看来，怎么都像“老驴放屁”！
“你们哪边凉快哪边去！！”我把姑爷们“逐出群聊”！
姐弟们的目光转向我，我不由自主的看向老爸。所谓“孝顺”，是不是应该解读为“儿女们应该笑着顺从尊重父母的意愿行事”？所以尊重他本人的意见才是“王道”啊，可眼前这位曾经走南闯北，驰骋江湖多年的“大侠”，此时已“呆萌呆萌”的，像三五岁的顽童，让他为自己的“未来”做决定，呵呵…老妈啊，我该怎么样服侍你的“男人”，才和你的心意，才能对得起你呢？！
有没有一种东西能代替香烟又对身体没有伤害呢？一次出差滁州的路上，同事告诉我买“电子烟”，可以过烟瘾又没有伤害，我“如获至宝”，当即下单！当老爸悠哉悠哉地吸上“电子烟”时，我的心在袅袅的“香烟”中徜徉…不久一位医生朋友告诉我，电子烟的危害更甚，尤其是对老人，我赶紧“叫停”！后来我又尝试买银质烟嘴，对尼古丁有所过滤，五六百的，三四百的，买了三四个，老是用不住，不注意就被老爸扔进垃圾桶，还有街坊的几个小机灵鬼，专门跟在老爸身边捡银烟嘴去小店里换“跳跳糖”，三姐看得很劳心，她对我说：“老妹儿，我知道你家不开矿不开银行，咱就别再烧钱了哈！”
到了老爸家。老爸状态不错，他乐呵呵的看着我把热乎乎羊汤倒进大碗里，“爸，你想吃羊肉吧？”“嗯！”老爸点了点头，眼睛还在盯着我的手，我知道他在期盼啥，我摸了摸包里的香烟，掏出来的是一块山楂糕，“爸，这个开胃，你吃吧！”“不要。”老爸的目光暗淡了下来！“爸，那你想吃啥呢？”我又一次打开了我的拎包，老爸立刻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眼光又晶亮起来，我摸了摸那包香烟，狠狠心，抓出来一把“大虾酥”，“爸，这个糖又酥又香！———”“放桌上吧！”老爸打断了我的话，灰心丧气的跌坐进椅子里，低着头不再看我了。“爸，吃饭吧！”我递煎饼给老爸，老爸摇摇头，还是不看我，我慌了，赶紧掏出香烟，“爸，咱们吃一个煎饼再吸烟好吗？”老爸点点头，顺从的接过煎饼，老爸吃的很快，几次差点噎着，吃完了我立马兑现诺言，给老爸点上一棵香烟，老爸吸的很慢，烟头一亮，老爸的嘴里，鼻子里，都冒出烟来，烟雾中的老爸好安详！我的电话已经响了好几次了。“爸，你再吃一个煎饼，把汤趁热喝了，我先走行吗，我要去昆山。”“好，”老爸接过煎饼。我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给老爸倒了一杯开水，转身离开，手还没触到门把手，听到老爸喝水呛到了，我赶紧跑回来，老爸呛的眼泪巴嚓的，手机又响了，我简单回了几句，把手机关了，世界不再喧嚣。
我安安静静坐回老爸身边，定定心心的看着老爸把饭吃完，记得老爸常说的一句话，“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我给老爸又点起了一支烟，老爸兴致盎然，居然跟我唠起了家常，“那年猪羔子值钱，我跟你妈养了五头老母猪，卖猪羔子的钱顶一个生产队的收入，上下沟都上咱家借钱……”老爸又开始演说他的“发家史”了，尽管我听过不下一百次，这次还是听得兴奋异常，因为从老妈去世后，老爸已经极少有这样“高谈阔论”的状态了！在爸爸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从前大片金黄的向日葵，满地涨得鼓鼓的黄豆荚，肥硕的羊群，忙得热火朝天的粉条作坊……回到了父母的时代，他们很年轻，我很小……如果真的能回到从前，我一定要按下时光健，“我不要长大，父母也不要变老……”
“你们爷俩唠啥呢，这么开心！”
“老妹儿，你的面子可真大，老爸难得这么高兴啊！”
不知不觉，三姐回来了！
……
这天夜里，我睡得格外香甜，一觉醒来，已是凌晨三点，听到三姐发来语音，伴着老爸的咳嗽声：“老妹儿，你是不是又给老爸抽烟啦，咳嗽了大半夜！…”我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惊动了身边酣睡的“凯撒”。
他迷迷糊糊的说：“看你，睡个觉滚来滚过去的，跟打场一样！”
“我就是睡不着！”我把双腿重重撂倒他的身上！
“是不是又梦到她姥姥了？我去给你倒杯红酒。”
“不，要五粮液，68度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