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刚嫁给老公那阵,日子很是艰难。
对于我们结婚,我妈妈是很不赞成的。她是军区大院长大的,一生要强,接受不了唯一的女儿跟着一个没房没车的穷小子捱日子。在她的姐妹淘看来,我也是嫁得最不好的一个,她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我跟家人闹得很僵,以至于我们行礼时,妈妈勒令娘家这边的亲戚,一个都不许出席。
结婚后第二年,我和老公用我们之前工作三年攒下的一笔钱,再加上公婆资助的一点钱,以及我们向朋友、同事、亲戚借来的一点钱,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了一套二手房。首付付完后,手里还剩一百五十块钱,每个月的还贷额是九百多块。现在看到这些数字觉得好笑,但当时已经觉得很有压力了。我没有过过缺钱的日子的。
住进属于自己的房子后,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女儿就来报到了。
我一度傻到去流产。因为觉得这完全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还有好几万房贷要还,还欠亲戚朋友一大笔钱,我刚升了毕业班的班主任,每月可以多几百块钱的收入……我怎么能要孩子?
我瞒着老公去买米非司酮,一出药店门就被他逮个正着,他也不说话,就跟在我身后,默默地回到我们的家里去。
药终于没有吃。
几天后我却出现了严重的先兆性流产症状,医生说,必须卧床休息。
我觉得那段时间自己的人生真是一部讽剌默片!都那样了,我又发了疯似的想要保住这个孩子。
我只有辞职回家安胎,一直躺到满十六周才敢下床。
老公为了多赚钱,争取了他们公司一个外派的机会,要去贵州的项目四个月,可以拿双薪还有可观的奖金。我们商量了一下,我就让他去了。
我一个人,挺着大肚子,顽强地活着。我要谢谢我同样在军区大院长大的经历,最艰难的时候,我总听见去世多年的外公对我的鼓励一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
我怀孕到五个月,非常想吃红宝石的奶油小方,我童年和少年时代最好的记忆,就跑到从前常去的那家店去,奶油小方那时候只要五块钱一个——现在涨到十三了——我算了一下手中的钱,咬咬牙,坐在蛋糕店外等,这家店我以前常去,我知道他们晚上八点后是打折的,七折,这样,我七块钱就可以买两个小方了。
我怕撞到熟人,就坐在马路边法国梧桐树荫最重的坐椅上,祈愿八点之前奶油小方不要卖完!
开头几次很幸运,能吃到一块或两块,后来连续几次,就吃不到了。
我远远地眺望着人家店里空了的玻璃橱柜,馋得要死,也只能失望的离去。
隔了几天,我的一个表姐来看我,带了一个大大的蛋糕礼盒,奶油小方也有,栗子蛋糕也有,开司令也有,我开心极了,一连吃了三块,剩下了五六块,我有点发愁,不知道怎么贮藏,那时是盛夏八月,天气正热。
表姐想了想说:“我们家刚买了个大对开门冰箱,剩下那个小的正打算扔了——其实功能还好好的,你先用着怎么样?”
我简直千恩万谢。
我的这个表姐嫁得很好,老公开了好几家公司。
这之后表姐就经常来了,来时从不空手,蛋糕、蔬菜、水果、各种补品、药品,甚至孕妇装、婴儿车都慢慢给我添备齐了,我羞愧得不知要怎样谢她,她总是豪爽地挥挥手说:“反正我家不缺这些,你就当我献爱心吧!”
我心想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要好好教育她孝顺这个慷慨的姨妈。
直到有一天,她又送来一堆吃的,其中有个小小饭盒,我看着眼熟,打开来,就看见雪白晶莹的米饭上,卧着几个样子很特别的煎荷包蛋。
那不是普通的煎荷包蛋,而是鸡蛋两面煎熟之后,在锅里用生抽、鸡汁、冰糖,加一点点陈皮熬出汤汁来,放了荷包蛋进去慢慢炖,炖到汤汁尽收其中,煎蛋就成了黑黑红红一个,品相不好看,味道却是又香又甜。
我一看就知道不是表姐做的。
我一吃就知道是谁做的。
等表姐走后,我才到卧室去,狠狠地哭了一场。
几个月后老公回来了,整个人又黑又瘦,却带回来一笔钱,还完几个月的房贷,做好待产的准备后,还有小小盈余。
我强烈要求他存起来,他却带我到最好的商场去,买了好多礼品、补品,还买了两件标价两千多块的皮衣,男、女各一件。我正想骂他不知节俭,却发现号码不对,两件衣服都是特大码,不是我们俩的型号。
他说:“我们去看爸爸妈妈吧!”
那之前,他去过我家两次,每次都是被赶出来的。
我问他:“你不怕吗?”
他说:“父母就是父母,怕也要去。”
我就鼓起勇气先给表姐打了个电话,让她试探一下妈妈的口风。
表姐很快打回来,说:“姨妈让我告诉你,不要挤公交车!你们在哪儿?她让姨夫马上去接你们!”
表姐很感慨,说:“唉,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