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看着死亡降临在我面前，很恐怖，至今记忆犹新。
夏季的多雨天，潮湿的空气间弥漫着这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我看着透明冰棺中躺着的面目扭曲的身材倾长的他，心里满目疮痍，他是被我害死的，他是被我故意害死的！
二
他躺在床上，身躯摊得平平的，浑浊的褐蓝色的双眼望着不知天花板的哪个方位，呼吸紊乱着，干涸的喉管中近乎于吼得发出好像正被死神撕扯着灵魂般的苟延残喘。我站在床边，干瞪着一双满是恐惧的眸子，双手颤抖着，只是紧紧握着手机，身形微晃。
床边床头柜上还有一小碗粥，没有温度，表面因为氧化结了一层薄薄的壳——这是我为他做的，中午的时候他还吃得很多……
三
我翻滚着他因病痛折磨的羸弱的身体，想从他的身下抽出老旧的床单，可没我所想象的那么容易，反而充满着艰辛，“嘶……”又是一道布匹被撕裂的干脆而沉闷的声音。
他好像也受不住我屡屡失败，瘫软的身子开始无力的蠕动着，我在他将身体微微拱起的瞬间，猛地一抽。“呼”，床单因为没有了他身体的重压，飞般朝我袭来，携着一股子尿骚气,“不好！”我心里一惊，急忙伸出左手捂住口鼻，右手的食指和拇指一捻，提溜着恶臭的床单，速跑进了院子里。
感受到大自然美好的青草气息，我终于拿开了一直紧捂着鼻子的左手，佝偻着腰干呕起来。闭着眼睛将床单丢进了大木盆里，哗哗的流水声遮盖了瘆人的干呕。我讨厌他，从心底的。
四
我骑着我的小自行车，奉着母亲的命令前往那个我至今为止也没去过几次的地方，去帮忙照顾那个我并不怎么熟悉的连大小便都失禁的男人。
自行车上载着的是丰富的物质食品和一箱红牛。
有人向母亲说：喝红牛，病人精神会好，于是妈妈就买了一箱要我送去，我不知道我这一路爬了多少次的坡，拐了多少次的弯才送去这一箱我从未喝过的东西，反正最终是到了。当我把车停下进了那男人的家，取放好东西之后，才猛然发现我的手背上都渗出了一粒粒的汗珠，膝盖也因为摔倒而露出狰狞的伤口，疼的我直直裂牙。
我埋怨母亲的做法——她怎么忍心自己还只是十四岁的孩子长途跋涉的独自一人的去照顾一个男人？所以间接地，我嫉妒这个男人，我开始恨这个男人，全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我没有了我曼妙的假期，因为他，我全身臭烘烘、黏糊糊的，因为他，母亲不再关心我，不在心疼我。
对，全都是因为他，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五
我看着他床头柜上两三罐红牛空瓶和还在吃第二碗粥的他，心里不由美了一下：由于我的照顾，他都食欲大兴了！想着，心里的得意都溢了出来。我又开了一罐红牛放在了他的床头笑着说道：“您等会儿要是想喝，就喝吧！有事叫我！”说完我就闪进了次卧，开了电脑玩儿了起来。被我抛在脑后的他，这时张嘴正嚅嗫着什么“凉……”。
我扯扯嘴角，戴上耳机，不再理睬他。
我眨眨泛着酸胀的眼睛，揉了揉鼻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边挂着的是满足的笑容。睁开眼睛，我才发现：天已是墨黑了。
突然，我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至而来，手因刚伸完懒腰还举着，回头一望，原来是舅舅：“皛，你爷爷快走了，去看看吧！”我被震惊的没了动作，舅舅走了，我才猛的站起来，步子跌跌撞撞，椅子磕着膝盖都不知道疼。
快要到他床前时，我放慢了脚步，换换走了进去，我似乎还没有接受这个已成事实的事实。
六
床头围着的都是他的子女。却唯独没有母亲，我从衣服里掏出手机，想跟母亲打电话，却害怕。
七
母亲伏在他的身边，紧握着他的干枯的手，一边哭，一边等着最后一丝余温从他的身上流失。她哭得哀戚，像唱着一道客家山歌，叙述着什么故事。他最后都没有见到母亲，而母亲是在他咽气之后才风尘仆仆赶来。他们的生死离别，像是我造成的，我的双手掐死了他的灵魂，而让母亲的半条灵魂从此以后无处依存。
八
太阳被他们的哀嚎声硬生生的提早逼了出来，我似乎能看到他惺忪的双眼。母亲在冰棺前扑打着我的身体，我握着拳头，咬着后槽牙，强忍着眼泪，却无力还击。
九
现在，我才知道，那日他嚅嗫着的是母亲的名字“良吉……”。
现在，我才知道，那日他的血色上好，食欲大振原来是回光返照。
现在，我才知道，除了我之外他就是母亲的另半条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