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会闭上一只眼睛,拿两支削尖的铅笔,看能否把笔对在一起。明知道很难,但我还是经常这样,因为它会让我想起我的弟弟。
弟弟比我小两岁,身体很单薄,但个子比我高,现在正在念高中。在家我总是以老大哥自居,觉得在他面前很有威信。时常对他说水开了要倒在热水瓶里,在家里不要闲着。有事没事总喜欢和他开玩笑,说些风凉话讽刺讽刺他,或数落他我认为他做得不对的地方。有时他不出声,有时他则忍不住生气,此时我会接着说他没度量。他说不过我,总是气呼呼地从我身边走开,发誓再也不理我。然而过不了多久,我们还是会说话的。弟弟暗恋一个女孩子,但是没有钱。农村的孩子是拿不出钱找女朋友的。
在他吃了6个星期咸菜后,终于凑够了买一个拼图的钱,送给她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些是我从他日记中看到的。他喜欢郑渊洁的《童话大王》,我说你断奶了没有,他没吱声。后来,我也被《童话大王》吸引了。有时我想他瘦一定是因为他想买什么东西不向家里要钱而省自己的伙食费造成的。平静的生活就这样过着,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和弟弟躺在凉席上吹着电扇,妈妈在灯下织毛衣。忽然,妈妈说:“小东,你眼睛怎么了?”“没事。”弟弟一边应答,一边起身去院里喝水了。
“怎么了?”我问妈妈。
“他那只眼睛看着不太对劲儿。”妈妈一边织毛衣一边说。
过了一会儿,弟弟回来了。他又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于是,我便走到弟弟面前说:“让我看看怎么了。”弟弟很平静地对着我。
在灯下,我发现他的一只眼睛瞳孔中有白色乳状物。我瞬间想起了一个词:白内障!我捂着他的另一只眼睛说:“地上凳子在哪儿?”他低下头,迟疑了一下,最终也没有指给我。
我像从悬崖坠落了一样,脑子里满是恐惧。回过神时,母亲问我弟弟怎么了,我说你自己看吧。弟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妈妈过去一边问疼不疼一边问那白的是什么东西。弟弟始终没出声,低下头,泪水从眼中流了出来。
我的呼吸、心跳都在加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抓住他的双肩问:“你能看见院里那只鹅吗?你能看见我吗?你能看见电灯吗?”弟弟始终没有抬头,身体颤抖着哭出声来。
“不要哭,好好给我说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很大,“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过年的时候……”弟弟小声说。
起初,那只眼睛看东西时会有一部分被扭曲,再后来,扭曲的部分变模糊,模糊的部分越来越大,最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个过程经历了七八个月。
“你为什么不告诉家人!”我吼道。
“家里没钱,看眼睛要花很多钱,我想长大自己挣到钱再治……”
我回过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滚下,心仿佛被撕碎了,就这样,眼泪掺和着鼻涕,流得到处都是……
晚上爸爸回来时,我们都在哭。知道后,爸爸没哭,但吸了一个晚上的烟。做手术时,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念道:上天,让弟弟好起来吧,用我现在和将来的幸福去换,我会多做好事,我会好好地对待弟弟,我会……
那次上天没有听到我内心的祈祷,弟弟的眼底不好,尽管换装了晶体,但最终还是失明了。
一段日子后,我问弟弟:“以前你因为眼睛哭过吗?”“哭过好多次。哭也没用。那时觉得家里缺钱,晚上一躺下望着天花板就哭,有人说眼睛坏了大学不收……”说着,泪珠又滑过脸颊。然后,我静静地想,当一个人的眼睛一点一点失明却无法开口向亲人求助时是多么的无助、可怕和痛苦。而抵御这些的只有一个念头:家里困难,将来自己挣到钱再治。
我常对弟弟说:“小东以后有什么事了跟哥哥说,哥哥会尽全力帮你,不要瞒我,我们是一条心的。人活着不能一个人走啊。要保护好你的另一只眼睛。哥能帮你的一定帮你,愿意让爸妈知道的我会告诉他们,不愿让爸妈知道的我会替你保密。记着,哥是你最亲的人。”弟弟点点头。我心里的内疚也许在今后对弟弟一点一滴的关爱中才能减轻,但我希望永远活在内疚中,算作对我的一个惩罚,因为我没有当好这个哥哥。
现在弟弟正在为理想而拼搏。“眼睛上的障碍会限制大学的特定专业,但不影响其他专业,清华北大也可以!”我对弟弟这样说。
弟弟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一次,在我闭着一只眼睛往水杯里倒开水时,水倒在了我拿杯子的手上。我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