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忆里等着

作者:辜翠菡 日期:12-23 15:12 阅读:

  在村口的路灯下,每到傍晚总有一个身影在那儿张望远方,她是一个年过七旬的阿婆,夜深时,路灯下便多了一个身影,一个头发花白的阿伯,听说阿伯总是深夜领阿婆回家的,就在这微弱的灯光下,阿伯日复一日地牵着阿婆的手往返在这乡间小路上。

  乡间的田野是宁静而富有生机,它的尽头有一条温柔的小溪,在溪边有着一间极为简陋的瓦房,它如同溪边的一块历经风霜的顽石,总是古板地呆着,破旧不堪的木门在风中偶尔作响。我常捧着书在溪边享受这宁静的时光。有一天,我为追赶一只小蜻蜓而摔了一跤,脚扭伤了,膝盖也擦破了皮,我捧着受伤的脚忍不住哭了,这时,那扇沉静的木门开了,走出了一个人,是路灯下的阿伯,他递给了我药酒和一些红药粉,正在这时,屋里跑出了那个阿婆,阿伯急速转身回屋里拿了一件外套便追了过去。我心里猜想:夕阳西下,阿婆又要赶到村口的路灯下守望着远方了,我擦上药酒,伤口撒上红药粉,勉强能走路了,我将药酒和红药粉放在阿伯的门槛上,感激地向这间黑洞洞的屋里凝望。

  这天的夜里,外面刮起了风,下起了雨,我突然间想起阿伯,我从楼上向窗外张望,阿伯和阿婆在那儿,我急匆匆地带上雨伞下了楼,当我往路灯处靠近时,发现阿伯和阿婆都已摔倒在地,一把黑色的雨伞也被风吹在一旁,阿伯在雨中哭喊着:“他不会回来的,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只知道阿婆是村民们公认的真傻子,而阿伯也是傻子,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傻子。突然,阿婆一把抓住我的手,指着她挂在脖子上的生了锈的钥匙急切地对我说:“他把钥匙都交给我了,他会回家的,他会的。”我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住了,她的白发已被雨水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的脸,脸色苍白得令人胆颤。我回过神对她说:“是的,他会回来的,我们在家里等。”她突然松开了手,笑了,身子一摇晃,瞬间无力地坐在湿漉漉的地面,。在我的坚持下,阿伯背着阿婆到我家避雨,当我为了阿伯送上热姜水时,他用颤抖着的手小心地将姜水一汤匙一汤匙送进阿婆的嘴里,而他自己始终没喝。雨停了,阿伯执意要走,当他再背起阿婆时显得极为费劲,裤腿的雨水直住地面渗,我目送他们消失在夜幕中,内心涌起一阵酸楚。

  母亲告诉我,四十多年前,阿婆的未婚夫因为被一个江西的商人拖欠十多万的货款而远走他乡去追债,从此,音讯全无,阿婆直到三十岁还未出嫁,在等着他归来。阿婆的父亲是远近有名的木工师傅,他的得力助手便是阿伯了,在阿婆三十一岁那年,她的父亲为阿婆和阿伯办了婚宴,而那天傍晚,阿婆一个人站在村口的路灯下,直到昏倒过去。而从那天起,她就神志不清了,几十年如一日地在村口的路灯下守望,逢人便问:“你认识他吗?他会回家的。”她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是她未婚夫临行前给她的家门钥匙,她便在这回忆生活着、等候着,从青丝到白发。老伯也是几十年如一日地苦守着这份沉重的婚姻,从青丝到白发。四十年过去了,他们就这样住在田野的那间小屋子……

  我一夜没睡,第二天清晨,又来到了田野,经过一夜的风雨,眼前的景色更加的明丽,溪水更加清澈,水面上飘浮着一只拖鞋很显眼,小屋的木门虚掩着,我探头住里看,没有任何声息,这时,只听见“扑通”一声,一个身影扎进了溪里,是老伯,这十二月的天,这溪水一定冷得剌骨,只见他一手抓住那只拖鞋后便拼命向溪的那边游去。我只能焦急地在溪边张望,阿伯的身影渐渐消失了……,突然我的肩膀被人用东西拍打了一下,猛一回头,看到阿婆的笑脸,她是用另一只拖鞋拍打我的,我将她的拖鞋用力地扔在地上,激动地喊了起来:“你知不知道,阿伯以为你掉进溪里,一头便扎进了溪里,天这么地冷,就算小伙子也受不了的,何况……”我再也说不出话来,泪水已涌了出来,阿婆似乎听懂了什么,她赤着脚朝着阿伯游走的方向奔跑着,不停地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在这寒冷的十二月,阿伯走了,他没有等到春天,他的生命停滞在严冬。

  在第二年的春天,阿婆也走了,人们说,她临死前手里紧紧握着的是阿伯年轻时的一张发了黄的照片……,春天的美丽没有留住她。

  小屋在那片生机勃勃的田野中静默着,它是苍凉而孤寂的,它见证了青春爱情,没有任何浪漫的色彩,却有着执著与真挚。只是生命如果能重来,它不该有这样哀伤的色彩——永远不会有一个女人在路灯下等待爱的春天,不会有一个男人在漫漫的守护中无奈地停留在这严寒的冬季。

  爱到深处没有尽头,就像田野边的那条小溪,它永远地奔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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