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和小卢是坎上坎下的邻居。小卢是一名通村客车的司机，每天从村里去县城两趟，他为人热情幽默，开车安全稳重，赢得了家乡人的一片称赞。
前些天，老王家里的病了，去县医院看病，好些后一直住在城里亲戚家。一天，电话打来说王婆病好了，还满口邀请老王有时间去县城玩几天。老王虽是没文化的农村人，可这点意思还是听得出来的，是亲戚嫌住的时间长了，委婉地告知老王上县接人。
老王所在的村子叫竹园村，是龙家河的源头，到龙家河口还有个把小时的车程。这天，老王四点就起来了，由于前一天太忙没顾得上收拾东西，早上起来也就有些手忙脚乱。老王穿上那身干净的中山装，换了那双平时在家都舍不得穿的针底儿布鞋，用那把老式刮胡刀刮了胡须，拿着结婚时那面伤痕累累的圆镜子左右打量着，看到镜子里的那身装束，他不禁嘻嘻笑了起来，好像真年轻了好多似的。
整理完毕，老王也不忘给城里亲戚带点东西，这个季节，特产也就是秋冬蔬菜了，其他贵的买不起，便宜的亲戚根本用不着。天很黑，星光映不出半点明亮，老王熟悉的走到菜园里，捡最大个的白菜拔了四棵，还挑了一大抓萝卜，抖了抖沾在上面的泥土，兴致勃勃地回来了，心想亲戚一定很稀奇这些东西。他从房檐下的猪圈顶上抽了几根龙脊草，很快就搓成几根细绳，系好那抓萝卜，又和白菜一起放进一个小尼龙袋了，封了口放在门外。
老王回屋一看表，已经快五点了，他不慌不忙的从房屋窗子上取下钥匙。那还是一把旧铜锁，钥匙很简单，圆木棍前端一个小勾，柄手是椭圆形的。锁好门后，老王把那把钥匙结识地拴在裤带上，有从兜里掏出钱数了数。那钱很旧，有一块的、五块和十块的，最大面值是一张二十的，由版面的大小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起，用一块旧的迪卡手帕包的严实，最后还套一个皱皱巴巴的鸡汁方便面袋，袋子中间那条折痕的棱线已经清晰可见了。确实带好钱后，老王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把钱袋塞进那件军黄色的粗布秋衣最深的兜里，赛好后还不忘用右手拍了拍有点鼓的衣兜。确实一切收拾妥当后，老王用门口的鞋刷又擦了擦布鞋表面的冬草荣，力求毫无灰尘，才扛起蔬菜下山。
五点一刻，天还是漆黑一片，老王一手抓紧口袋，一手打着手电筒，叶子落满了下山的小路。路还有些滑，老王很有经验，下山坡时脚打横，一步一步踩得很稳。到山脚下时，老王已是满头大汗，小卢的车在那已经等了十多分钟了。小卢帮老王打开后备箱放了蔬菜，又扶老王上了车。
这天上县的人还真不少，有去西安上学的学生，有出外打工的大伯，还有几个到县城买东西，小路正好给老王留了一个座位。听着别人讨论上县的目的，老王一语不发，故意等着别人问似的。小卢就顺意思问道：老王你上县干啥啊？老王可高兴别人问他了，别提有多高兴了，明明是去接老伴，却硬着口说去亲戚去。一老乡又问道：老王，你怕是好几年没上过县了？老王认真思考的样子，想了一会儿故作郑重的说：是有几年了，上一次还是69年在县上集体修路时，那时整个县城我都很熟的。满车的人都哈哈大笑，把这位朴实人的一句实话当作了最大的笑话。老王这是40多年没上过县了啊！一老乡又调侃道：老王，上去一次不容易啊，这次好好玩几天，让亲戚带你到老县城那边好好转转，再到观景台上看一下太极城的新面貌。老王有些糊涂了，还以为观景台是骂人的，竟不晓得那是县城开发的一处旅游景点。
就这样，一路颠簸，一路欢声笑语，三个多小时后就到了县汽车站。老王一下车就不知东南西北了，很久以前就知道亲戚搬到县城了，可一直不知县城新貌，更别提亲戚家在哪儿了。幸亏小卢挺细心的，提前给老王亲戚家打了电话，让在出站口接人。
一路上，老王像是不会走路了似的，东瞅西瞅，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好奇。随亲戚来到家里，亲戚接过老王手中袋子，连声说你太客气了，却将菜随便丢在了门外。老王看到眼前闪闪发亮的地板，不觉抬起了脚，不知道放在哪儿好。亲戚见状，边说没事便自己换拖鞋进屋，老王跟在后面轻轻的进去了。亲戚媳妇儿在旁边瞪圆了眼，脸掉的二万似的，老王毫无察觉。亲戚示意老王在沙发上坐下，老王一屁股坐下去又被弹了起来，他不自然地站了起来，惊讶道：这玩意儿怎么这么软，我还以为木凳子那样呢！亲戚附和着想笑不笑得咯咯的出声。打开电视机后，老王和老伴看着电视，亲戚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亲戚媳妇儿去厨房做饭了，老王不会关电视机，又不敢乱动，就静静地坐着。显然心思不在节目上，心里老琢磨着不能太麻烦亲戚了，做饭可千万不要太丰盛。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搬桌子吃饭了，令老王吃惊的是只炒了两碗菜，一碗酸辣土豆丝，闻起来就又酸又辣，另一碗是辣子炒酱豆儿，主食是酸芥菜下挂面。老王最怕吃酸吃辣了，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心想不来个白菜炖粉条也该有个萝卜煮排骨吧，竟就这样招呼亲戚。心里这样嘀咕着，亲戚媳妇儿却边吃边说：真对不住亲戚了，我们平时都是这样的，他一会儿要去上班，就做了点便饭，你们可要吃饱啊！老王刚气上心头，听到这句还稍微消了消气，拨开碗里的酸菜吃了一碗面。干活儿人都有些饭量，不像城里人饭量那么小，老王吃完后像在家里一样自然地走到厨房盛饭，却发现锅里只有几根面了，面汤倒很多。他不好意思捞面条了，只喝了半碗面汤就出来了。原来亲戚家饭量都小，每次做饭都是按量算，从不多做一碗剩着。
吃完这顿饭，老王再也没有心情了，他想立马逃离这个现代化的县城，赶快回到村里过那种日出日落的生活。跟亲戚告别时，亲戚还一个劲儿说再玩两天嘛，拉着老王在门口耸来耸去，表面上是在挽留，心里恨不得快点消失。老王和老伴搀扶着走到停车场，坐着小卢第二趟车回山了。
回到村里，老乡们再询问县里生活咋样时，老王全是不满，但字字不提走亲戚一事，只说接老伴时间紧，也没咋逛县城就回来了。回到家，老两口肚子还真饿了，又生火做起了晚饭，老王填火，老伴灶前忙来忙去，两个人有说有笑。
夕阳西下，村子里渐渐暗了下来。远远山岗上，老王家炊烟袅袅，鸡鸭回笼咯吱咯吱地叫着，老王俩围着火炉吃着地道的红薯拌汤，一派幸福洋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