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炊烟里有故事,炊烟里有母亲的故事。我感觉,是母亲填的那把柴,给人间的村落里,添加了浓浓的烟火味道,让人们永久地受用着。
无论何时,在我家的小院里,都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特别清香的炊烟味儿。多少年来,不管怎样劳累,我始终认为,是炊烟的味道,让母亲满足了日子上的滋润。每天,母亲总在灶房里,重复着一个又一个娴熟的动作。灶堂火烧着正旺,火红的火焰的火焰调皮的舔着漆黑的锅底。灶台飘出的缕缕炊烟与铁锅里冒出的蒸汽在灶房里漂浮着,顺着门楣水一样汩汩流出,在小院里氤氲,在小院里升腾,然后,轻轻地扑入人的鼻孔里。
母亲的身上,聚齐并精华了故乡所有女人的故事。故乡里所有的女人,她们的容颜,在岁月的炊烟里流逝。一双脚沿着蜿蜒的日子的小路急急奔走,干农活、忙家务,最后回到锅头前,一双劳动的、并不漂亮的手,烟熏的手掌早已变得粗糙,长满了老茧。赶上晴天,柴草是干的,火烧起来就很旺,烟也少些。碰上雨天,柴草湿了,烧起来可就费劲了,一把柴草丢进灶膛,便有浓浓的炊烟弥漫在小小的灶房里。
在保留着我对童年的记忆里,我一直无法弄清楚的是,没有手表的姥爷为什么总是那么准时地回到家中。每每母亲刚将饭烧好放到桌上,姥爷就像闻着味儿似的,推开栅栏门,一身土气地进了院子。进了院的姥爷,把肩上的锄头靠在墙上,听得圈里的小猪饿得吱吱叫,他走过去往槽子里舀上两瓢泔水,然后才洗了手脸,坐在了饭桌前,开始吃饭。饭桌上,小米稀饭、烙玉米面饼、咸菜,加上一把小葱。有时,母亲也会做一大瓦盆白面汤,搁上一勺子香油,满屋子香味扑鼻。这些及其简单的饭菜,在一家人的眼里,还真够意思。总也觉得吃得香甜可口极了。后来我才知道,姥爷之所以那么准时地回家,是由于炊烟的缘故,只要看见炊烟升起,姥爷就可以根据回家路程而断定何时收工。
人们常说,炊烟是寂寞的。而我不这么认为。对我来说,炊烟是并不寂寞的。因为,炊烟会向我叙说无穷无尽的故事。这故事来自于故乡,我闭上眼也能放电影样的在眼前浮现。
是去追忆失落在炊烟里昔日的梦境,还是去拾取散落在炊烟里闪亮的珠玑?我说不清,反正当我抬头望见村落里袅袅升起的炊烟,我就想哭。我家是一个只有三间土坯北房的院子,院墙也是土的,用很平的铁锹一下一下拍打才变成墙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一人搂不住的槐树,苍劲树干上裂缝,讲述着它忍受过好多的风雨。院子不大,但扫的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杂乱无章的感觉。我记得,在我七八岁起,就围在灶前帮母亲烧饭了。因此,我也老早尝到了在灶前那烟熏火燎的滋味。那时,母亲常常被呛得咳嗽连连,泪流不止,我老是自告奋勇的去吹火。而每当我的脸上落有一些烟灰时,母亲总是心疼地拉起我,用衣袖轻轻擦去我脸上的烟灰。有时候,我常常趁母亲不备,调皮地用手在脸上一划拉,即刻变成了个小花脸。当母亲看到我的小花脸时,禁不住开心大笑了起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炊烟里,也有了我的故事。
打我上学的那天起,我就格外关注故乡的炊烟了。当每每放学后,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看到一缕缕乳白或淡黑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中升起来时,我就知道,是母亲们都知道自家的“小饿鬼”要回家了,开始在灶房里编起了炊烟里的故事。炊烟似云若雾,飘飘袅袅,在没风的时候,笔直得往上飘,像一条条烟柱;有风的时候,那炊烟又齐刷刷的朝一个方向摆动。尤其在夕阳斜照的时候,炊烟袅袅的村落,那一幅醉人的黄昏美景,也只有乡村的少年才可以领略到。
对于故乡炊烟刻骨铭心的怀念,更多是缘于母亲。记忆里,炊烟是与香喷喷的玉米碴子粥、烤红薯甚至摊馎饦、烙饼、蒸馒头联系在一起的。可以说,炊烟下,我们这个家,是个几多乐和的家。小时候我们家穷,在孩儿们吃的零食上,我和弟弟,没有村里富足人家那些伙伴们那么富有。但是,母亲是不会让我们在伙伴们面前没面子与苦嘴的,她常根据季节的变化,为我们做点儿地瓜干、炒花生之类的零食东西,有时在挣足工分之后下河抓鱼捞虾来改善伙食,满足我们的馋嘴。我清晰地记得,母亲为我们做零食的时候总是小心谨慎,翻来覆去地炒,生怕稍不留心将东西炒煳。用母亲当时的话来讲,自己累是累点,但听着一家人啧啧地咂嘴声,闻着那饭香和菜香,还有看见我和弟弟因有零食吃,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时的笑声,再累也有劲,累也值得啊!
记得有一次我过生日的时候,母亲微笑着对我说:“生子,今天是你的生日,咱们做捞面条吃,看着点锅,别淤了哦!我去你七婶子家借几颗鸡蛋。”说完,便扭搭着身子出去了。我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母亲穿的是一件海昌蓝小褂,系着一条镶着白边的、小小的黑色围裙;手里拿着长把的饭瓢子,瘦弱的身子,忙碌于白濛濛的热气与灰蒙蒙的炊烟之中。不一会,饭做好了,一家人做在暖和的火炕上,围在一张四四方方的小桌上,很是热闹。我一边吃一边问母亲:“妈,怎么没听你说过你的生日呢?”姐姐也附和着我说:“是啊?”母亲看着我们,心里似乎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苦涩,眼窝里漩起两眶亮晶晶的泪,过了许久,才说:“在我不记事的时候,就过继给了你现在的姥姥家,所以我也就没记住准的日子!其实我过不过生日的没什么。主要是你们都争气,你们的生日就是妈妈的生日啊。”我知道,不是母亲不记得自己的生日,而是日子过的拮据,母亲有些不落忍。是啊,日子里,母亲心里的苦太多了,父亲远在外地工作,无暇照顾我们这个家,是母亲油盐柴米、喂猪养鸡,缝洗浆补,上场下地,把整个心血都扑给了这个家。因此,一想起炊烟,我就会想起母亲,想起母亲博大无私的爱。
冀中平原夏日里热,尤其是午后,阳光明亮刺眼。我记得,暑假一到,为了让家里养的那几头猪添饱肚皮,小小的我就得顶着烈日炎炎的暴晒,去到大田里拔猪草。穿梭于茂密的玉米地里,走在坎坷的田间小路上,无论我如何地卖力气地寻找着,但笨拙的我从不及邻家的小女孩。待到她已满载而归时,我才有半篮子的收获。就在我心里头有一种说不出滋味的时候,夕阳西下,太阳随着我回家的脚步悄悄躲到小树林的后面了,暮色降临,田野里虫鸣四起。虫鸣中,我闻到了丝丝缕缕的炊烟的香气。嗅着这淡淡的香气,我拔猪草的一身疲惫早没有了,竟然也忘了笨拙后的悔恨。感觉,热腾腾的饭菜和母亲温和的话语在迎接着我。顿时,我的心里暖暖的。
是啊,故乡炊烟的味道,就像有着一种母亲的温情,从心头升起,扩散、弥漫,飘在故乡清晨与黄昏的肖像里。更感觉,故乡的炊烟,是母亲为我放飞风筝时手里的那根长长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