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式下午茶是怎样来的,说法多样。有的说,那时候英国的午餐和晚餐相隔时间太长,饥肠辘辘,所以用下午茶来过渡;有的说,英国人用下午茶来进行社交;在我看来,下午茶是对英国阴冷多雾恶劣天气的一种反拨,一种人为调节。下午茶的礼仪相当迷人,可能是大英贵族礼制的一个压缩版,贮藏着日不落帝国的昔日辉煌。
英国人喝下午茶爱用银质茶具,茶壶、过滤网、茶盘、茶匙、点心架、饼干夹、水果盘,甚至切柠檬器,全是银光闪闪,气度雍容。风和日丽的日子,下午茶就设在鲜花盛开的庭园,下午三四点钟辰光,渐弱的太阳慵慵懒懒地照射在银质茶具上,映出一片晶莹亮泽的白光。不过,英国阳光稀缺,银质茶具往往怀着对阳光的渴望,屈居户内。配齐一套银质茶具已不胜繁琐,更难的是自制点心,没有光喝不吃的下午茶,独沽一茶成不了一台戏,还要有蛋糕、吐司、司康饼、三明治等,这些搭配的点心,外形朴素,不事装饰,一般都是主人亲手做的,比起茶具更显本色。遇上有客光临,哪怕你凑不出一套银质茶具,只要你亲自制作点心,待客的礼数也就够了。
有人说:你是穷是富,不看你有多少钱,而看你的生活方式。
记得,陈丹燕在一本书里写到一位富家小姐,上海永安公司老板的千金——真正的金枝玉叶,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解放后,她还留在国内,在经年不息的政治运动里,沦落到下乡挖鱼塘清粪桶。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什么都改变了,包括她双手的形状。但是,她竟然还要喝下午茶,家里被一次次“运动”扫荡,一贫如洗,烘焙蛋糕的电烤炉早已不见了踪影,怎么办?她自己动手,用仅有的一只铝锅,在煤炉上蒸蒸烤烤,在没有温度控制的条件下,巧手烘烤出西式蛋糕。就这样,悠悠几十年,她雷打不动地喝着下午茶,吃着自制蛋糕,怡然自得,浑然忘记身处逆境,悄悄地享受着劫后残余的幸福。
有一次,她带着女儿到北京,探望同自己一样出身世家的同窗好友,她们都是在中西女子学校学会喝下午茶的。同窗好友告诉她,没有吐司炉,也可以吃上吐司,说着说着,就表演了一门绝技:把面包切片,在蜂窝煤炉上架上条条铁丝,再把面包片放在上面,两面烘烤,不一会儿,便做出一片片香喷喷的面包吐司。吃着面包吐司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多说什么,彼此都明白,今后可能会有更艰难的生活等着她们。
即便难艰又如何?她们懂得用铝锅蒸烤出西式蛋糕,用煤炉烘焙出香喷喷的吐司,这样的韧性和耐力,还有扛不住的苦难吗?果然,历尽沧桑之后,这位金枝玉叶依然温文娴静,如沐春风,从来没有大吐苦水。
世上有一种坚强表现在生活习惯里,顺境逆境,泰然地坚守一种生活方式,像这位富家小姐。哪怕幸福只露出了一根线头,她有本事将它拽出来,织成一件暖身的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