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失在夏末的碎花长裙

作者:风为裳 日期:12-07 17:12 阅读:

走失在夏末的碎花长裙

  1、一个拥抱温暖的黄昏

  2008年徐嘉洛的春天是由一条碎花拼布长裙开始的。

  阳春三月的北京乍暖还寒,徐嘉洛穿着厚厚的夹克,腋下夹着一本书,人缩成一只鸵鸟走在风里。若不是寝室的老大多事,答应给导员送书却又抗拒不了女孩的约会跑出去,徐嘉洛才懒得出门,肯定窝在床上看书了。

  徐嘉洛看书的速度极快,通常是三五本书一起开读。有兄弟不服,不信他全读懂了,找章节来考他,他居然说得八九不离十。

  徐嘉洛走路低头,很少抬头看天。可就是那一天,大概是脖子缩得累了,伸出来活动一下,他看到了远处楼上的花花草草,很艳,红花绿叶。是条裙子,不对,裙子里面有个女孩。

  风刮得裙子成了旗子,长发捂住了脸,整个人摇摇欲坠。徐嘉洛侧着一条腿站在原地,手搭凉棚:不会是又来拍电影的了吧?

  前些日子,学院里来了队拍MV的,咋咋呼呼,那明星完全没有电视上的光鲜,而是瘦小干枯,大家齐喊上当受骗。

  女孩被一条碎花长裙拉扯着,好像随时会飞起来,黯蓝色的天空下,是一幅很美的画。

  有人站在徐嘉洛身边:这姑娘作妖跳楼啊?

  徐嘉洛少根筋的脑子嗡了一声,身边人在打电话,他的大长腿奔向了那座楼。

  站在楼顶,徐嘉洛的夹克迅速膨胀,人成了滥俗电视节目里穿相扑衣的游戏者。他往下按夹克,东边平反西边又起义,索性脱掉,拿在手里。女孩漠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脚踩在栏杆的边缘,裙子被女孩捏在手里。

  徐嘉洛大声问:你喜欢看落日吗?

  女孩默立不动。徐嘉洛说:女孩都喜欢看《小王子》。小王子里面有句话,你知道当你悲伤的时候,就会喜欢看落日了。你悲伤,所以我猜你喜欢看落日。

  女孩转过头来,瞪着徐嘉洛,那是双好看的大眼睛,徐嘉洛很想伸手拂去女孩面颊上的泪。但他只能站在五十米外的地方,不敢轻举妄动。

  女孩说:你闭嘴!

  徐嘉洛说:我猜你不敢跳。我给你做个示范吧!他说:要用夹克包住头,这下摔下去,脸不会太难看。哦,你没夹克,用裙子也行,可是会走光。

  女孩在徐嘉洛的唠叨声里矮了下去,蹲在地上抱头哭。

  徐嘉洛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那么悲伤的黄昏,或者只有一个拥抱能让人温暖。

  2、你要对我的第一次负责

  徐嘉洛弄丢了老大送导员的书挨了两次批评。可是他想,值,真值。如果不是送书怎么会救下那个傻姑娘。傻姑娘叫楚一。

  那天,他们在警车消防车来之前离开了楼顶。徐嘉洛的夹克披在楚一身上,像姚明的球衣穿在了周迅身上。徐嘉洛的双臂呈现出一个“C”字,里面是惊魂未定悲伤难抑的楚一。

  只有麻辣烫能解决问题。徐嘉洛招呼着楚一吃,给楚一讲他最近看的书,一个人有独角戏演得热闹。

  楚一说:我叫楚一,唯一的一。

  徐嘉洛说:徐嘉洛,不是陈家洛的家洛,是嘉年华的嘉,洛阳的洛。

  天冷,窗子有了一层雾气。分手时,徐嘉洛突然抱了抱楚一,他说:没事的,喝点热水,睡一觉,就都好了。

  楚一很乖地点了点头,头发又跑出来挡住脸。徐嘉洛想他要知道哪个王八蛋让楚一这么难过,他非……非怎么样呢?徐嘉洛从小到大都是好孩子,从没打过架,连只猫都没踢过。可是,那又怎么样,打人还用学吗?自己一米八的个子是闹着玩的吗?

  那个晚上,徐嘉洛破天荒没大战书海,而是躺在床上发呆。脑子转来转去,转到风里那条裙子上,女孩都是爱漂亮的,她肯定是打扮好了,才一步步走上楼顶的。他说会死得很难看,她才崩溃投降的。徐嘉洛觉得自己可以当警察部队里的那个谈判专家,专门劝解跳楼者。

  徐嘉洛不再总窝在寝室或图书馆里做书虫了。他说他要读读人生这本大书了。话说出去迎风招展,楚一却像是不懂这其中的含义,话很少,陪在他身边,听他说。

  有一天,楚一来找他。那是他们认识那么久的第一次。那时已是晚春了,楚一穿着一条紫底白花的长布裙,白色的凉鞋,白色的短袖,徐嘉洛很想叫她丁香姑娘,但是没敢。在楚一面前,关于她的事,他总是很小心。

  楚一怯生生地问:能送我一束花吗,百合就行。

  当然没问题。挑花时,徐嘉洛的心是雀跃的。这是他第一次给女孩买花,他很想说:你要对我的第一次负责。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他怕她不高兴,或者拒绝。

  楚一捧着花,她说:我请你吃饭。

  那天是楚一的生日。徐嘉洛跑出去,好半天回来,空着手。

  吃过饭,徐嘉洛带着楚一进了一家店,拿到一个小小的项链,项链上有个米雕的挂坠,坠上写着四个字,楚一看不清楚,徐嘉洛说:一期一会。

  3、一期一会,世当珍惜

  一期一会是茶道用语。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徐嘉洛没有告诉楚一,他也做了个米雕的挂坠,上在有两个字:唯一。

  夏天轰轰烈烈地来了。楚一成了徐嘉洛的女朋友温柔浅笑,常常是徐嘉洛说了一火车话,她才来个语气词。徐嘉洛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听我说话,简直随时随地就在听百家讲坛。

  楚一的手摸了摸徐嘉洛的头发,他坐着,她站着,那是个刚刚好的高度。她问:你爱我吗?

  楚一说的有限的话里,这句是最多的。徐嘉洛开始不好意思,总是说“当然啦”、“你说呢”,这些话总是惹得楚一眼泪汪汪的。后来徐嘉洛就主动承认,他说:爱,丫头,怀疑什么都不许怀疑我对你的爱。

  这句比之前的厉害,完全是摧泪弹。徐嘉洛吻干那些眼泪,她什么时候心里的伤才会愈合呢?

  徐嘉洛去邮局取网上买的书时,看到楚一跟外文系的一位老师站在街边。那位老师长得像白岩松,瘦削而又有书卷气,站在靠树荫的一边。楚一站在车水马龙的一侧,楚一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好像在哭。

  徐嘉洛径直走过去,揽住楚一的肩膀,他问:怎么了?徐嘉洛感觉到楚一是拒绝了一下他的手臂的,拒绝无效。

  那老师面色很难看,他说:家乡有点事托楚一办一下。没事了,你们忙你们的。

  一路上,楚一都没说话。徐嘉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问:他就是让你伤心的男人

  徐嘉洛看到过那老师一家三口在校园里散步。他的儿子三四岁的模样,打扮得很酷。

  楚一哀怨的目光看着徐嘉洛,她说:求你了,别问!

  徐嘉洛心里的火腾地着起来。他不说话,径直往回走。楚一喊了一声嘉洛,他全当没听见。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女孩在那个男人面前卑微成那副模样,这怎么能让他不生气?

  那一晚,徐嘉洛每本书都只读了一行,且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天热,梦被切成一截一截的。一下梦见楚一站在楼顶,一下梦见自己一拳打得那老师鼻子出血,再一下梦见自己在风里哭,哭得浑身都疼。

  4、爱情什么时候发芽

  外文系老师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事儿成了新闻。外文老师说是走路摔的,医科的人马上出来举证:那样的伤口完全不可能是摔伤。徐嘉洛手里的书翻得飞快。手机响了,楚一说:你下来一下。

  相跟着去了楼顶。多云,阳光不是很足,楼顶有小风穿过,很舒服。徐嘉洛看着远方,想起那一日他说悲伤才会喜欢黄昏的话,现在,他真的很喜欢黄昏了。

  楚一问:嘉洛,你爱我吗?

  徐嘉洛的目光停留在某在片云上,他问:楚一,你爱我吗?

  现在还不行,我的心要倒出一些空来,把悲伤清理掉,才能装下快乐

  徐嘉洛的目光冷硬地落到楚一的脸上,从春天到夏天,草都长得老高了,怎么楚一的对他的爱情就还没发芽呢?

  楚一没有说谎,但是徐嘉洛恨她的诚实了。

  徐嘉洛的心受了些伤,他转过头大步走下楼。他听到楚一的哭声,他想:至少她是不会为他跳楼的。

  徐嘉洛当初可以爱得很勇敢,那是出于男性保护与征服的本能吧?后来,爱进去,便不再宽容,她的态度和过去。

  直到那个夏天结束,徐嘉洛都再没去找楚一。不是,是没让楚一看到他。他总是站在远处看穿着碎花长裙步履匆匆面无表情的楚一去图书馆,去食堂,去他们一起去过的麻辣烫小店,也有两次跑到楼顶,坐了一两个小时,楚一的心提到嗓子眼,站在远处看得眼睛都酸了也不敢离开。

  幸好,楚一只是一个人坐坐,然后站起来离开。楚一很想去问一问:悲伤清空了吗?

  很显然没有。

  某一天,楚一跑过来还他的米雕挂坠。徐嘉洛开始还有些欣欣然,以为她是来和好的。结果她拿出那挂坠,徐嘉洛拾起床边一本书,说:不要,就扔了吧!

  5、每个人都在做西西弗

  2009年春天,徐嘉洛实习回来,身边站了个穿牛仔裤的短发姑娘。姑娘说话像机关枪扫射,徐嘉洛成了倾听者。或者只是耳朵习惯性地收着音,心是没在的。

  他不再刻意去看楚一了。但是,爱一个人,是这样一回事。所有的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在他心里拐个弯,还是奔向了她。

  比如,这个春天,居然真的兴起了碎花衣裙。就连老徐都说:每个女人心里都住着一个爱小花的女孩。徐嘉洛想起了穿红花绿叶站在楼顶悲伤的楚一,穿紫地小白花扬着一张脸问他爱不爱她的楚一。

  初春姑娘们身上的小碎花是一年中开得最早的花蕾。徐嘉洛对牛仔裤女生说:你也穿条那样的碎花裙吧,好看!

  牛仔裤女生皱眉噘嘴,说:大家都穿成工作服了,我才不穿。隔天,徐嘉洛看到那牛仔裤上露了很多眼睛,女生很有个性地说:我剪的,很后现代吧?

  徐嘉洛又想到楚一。她不会说这样的话,她也不会这样明媚。他很想知道,在遭遇那场爱情之前的楚一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牛仔裤女生帮徐嘉洛整理书,看到那个“唯一”的米雕挂坠,她嚷着喜欢,让他送给她。徐嘉洛接过那个挂坠,攥在手心里,他说:你喜欢,我再做一个送你。

  徐嘉洛问:你们女孩分手后会不会把比如挂坠这类东西还给男生?我们老大的前女友巴巴地来找他还这东西。

  牛仔裤女生说:你们老大傻呀,那明明就是来和好的。就像张爱玲离开了胡兰成,又写信给他,说找什么时候的一张报纸。胡还傻了吧叽地真找到报纸寄去。女孩不好意思说,只好试探着来……

  徐嘉洛愣在那里。他又想到楼顶那孤单的身影,他恨他自己了。人总得为年轻意气付出代价。

  夏天来时,徐嘉洛看到楚一身边站了个高大的男生。黑,壮,楚一小鸟依人,着一身打网球的衣裙,脸上汗晶晶的,挂着浅浅的笑。把男朋友介绍给楚一,楚一说:叫哥。男生很自来熟地把手搭在徐嘉洛肩上:有空一起打篮球。

  徐嘉洛没说自己是不会打篮球的。他说:有空一块喝酒吧,告诉告诉我,怎么把我妹追到手的。

  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徐嘉洛拉下脖子上的“唯一”挂坠,攥在手里,疼在心里。他看到楚一的脖子上戴的仍然是那个“一期一会”的挂坠。当初,他告诉雕工写下这字时,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要珍惜呢?

  她是会变的,她是会爱上别人的,只是,他没给她时间。她如西西弗一样一再问他爱不爱她时,或者她只是想找点信心。

  穿碎花长裙的姑娘从徐嘉洛身边走过,晚风有些紧了,徐嘉洛觉得该加件衣服了。毕竟,这个夏天又走到了尾声。要记得,给牛仔裤女生买个挂坠,就写“珍惜”两个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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