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梳着短发,齐耳的童花头上,旧的白裙子和鞋,有时会在头上别一个发夹。更多时候,是站在二楼的拐角处看对面的三楼。那里的一个男生,课间的时候,常常一个人趴在那里,望着远方的天空。他叫马苏然,17岁,细长的个子,头上是棕黄的,有一点自然卷,眼睛眯起来是两条细细的眼缝,苍白的脸上是散漫的微笑,如传说中的王子。
就这样迷恋上了马苏然,16岁的女孩,常常一个人盯着对面栏杆发呆,心中默念着的名字马苏然,马苏然。有人说,很多时候爱上一个人是因为他的一句,一个微笑,或者一个问候。但我是因为一个眼神:马苏然路过我身边时,散淡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掠过我……
马苏然池然不知道我暗恋他。我的暗恋是一朵野莲花,偌大的池塘,兀自招摇,散发着幽怨的芬芳,可惜,没有人懂得。
马苏然喜欢晚自习后去吃宵夜,每次都有要一碗兰州拉面,放很多的辣椒,我也放很多,坐在离他很远的角落里。很多人来吃拉面是为了充机,我是为了看马苏然。很多年后,见到拉面的刹那,我还会流泪。
终于有一天得到了他的电话,是他家的。把那个电话码攥在手里,紧紧地,直到被汗水打湿。虽然,那七位数字的号码早就烂熟于心,可还是攥着那个小小的纸条,我怕——一旦拨出号码,大脑会一片空白。
总是在拨到第六位数时停下来。不能不停,我的心,像一片片的花凋零着,几乎不能呼吸,手脚是冰冷的,甚至拨了十几次,还不能把最后一个号码拨完。
终于,在那个反复了几面次的下午,我听到了马苏然的声音。请问是谁?是谁?我是谁,我怎么能说我是谁?电话是我急促的喘息声,过了约5分钟,我放下电话终于如释重负。那时,还没有来电显示,我很庆幸我没有说话,如果说了,怕是会立即死掉了。
第二天,与他在图书馆擦肩而过,我定定地看着他,马苏然,马苏然,心里狂喊着,但他是听不到的,他手里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流年》。那本书的书名一下子就让我的眼睛湿了,我跑了出去,院子里正是春天,大朵大朵的玉兰花开了,一片又一片。
我是个内向而腼腆的女孩,没什么朋友,喜欢把自已的心事写成日记。我的日记很厚了,上面只有一个名字——马苏然。
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我看到我们的名字:阮小表,马苏然,很近地排在一起,像两朵花,很多人站在那里看。
那是一次作文比赛。(除了作文,一切皆是我的弱项)当我得知他将参加作文比赛时,就对班主任说,我也要去。那是我惟一的一次勇敢。很多人谈论着他,这次,说的是他的绯闻,他的早恋。我知道那个女生,留着海藻一样的头发,过于丰满而成熟的胸。那个女生学习并不好,但很会唱歌。我不会唱歌,但会点歌。每天下午五点半,学校的广播室就会准时播出为马苏然点的一首歌,只是没有人知道是谁为他点的。
我点的歌十分伤感,是齐秦的《花祭》:你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陪我,我是不是春天一过就要走开……坐在合欢树下,我独自静静听着那首歌,泪流满面。
我再打电话给他,他说,喂,那位?声音依旧是那么阳光而富有磁性。
不可遏止地,我哭了。一直哭,一直哭。我是如此爱他,爱到忘记了自己,而他却和那个叫米莉的女孩去郊游了,这是很多人的新话题。
是你吗?他说,你打过电话来,我记得你的喘息声。你好像在哭,为什么?你是谁?他一直问着,我一直哭泣着。难道我能告诉他,我是那个穿着旧棉布裙梳着童花头的阮小青?那个内向得不敢看他一眼的女孩?
高中毕业后,我去了大连,而他去了上海,都是海边城市,却从此天地渺茫。
之后,我开始了大学里的恋爱,交的男友,全是眼睛眯起来是两条细细的眼缝、高高个子、苍白皮肤的人。与他们之间,全然没有初恋的心悸与激情,即使拥吻,也是冰冰的凉。所经,只能分手,任一场又一场烟花散去,什么也未曾留下。
我明白,那场暗恋就是我最深刻的初恋,在那场一个人的爱情战役中,我溃不成军,所有的心悸、心跳,只为那个叫马苏然的男子。
暑假的时候我回到故乡,参加高中同学会。果然遇到他,只不过不是一个人,他带着女朋友来的。他一直喜欢那种明艳漂亮的女人,我不是,我穿着天蓝色牛仔裤白衬衣,梳着马尾,但他的女月友穿着吊带裙,很是丰满的胸,还说着上海的吴侬软语。
我们只说了一句话。我说,马苏然,你好。他点了头,也说,你好。然后,擦肩而过。
是的,擦肩而过,他始终是与我擦肩而过的人。站在阳台上,对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我的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最后一个暑假回家,我成了明艳的女人,穿着带蕾丝裙,用很妖娆的香水和口红,颈上是风情万种的细链子,连脚上也是珠光宝气,我以马苏然会喜欢。但他没回来。他留在上海一家公司。
通过各种渠道,我要了他的QQ和E—mail。每天晚上我一直开着QQ,等着他来。好友列表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他叫孤独的猫。
以前,我一直叫自己碎裂的蝴蝶,我是一只还没有飞起来就碎裂了的蝴蝶,但为了他,我叫自己鱼,只要他肯吃,我宁愿被他吞噬。
但猫不吃鱼,只是诉说着他的苦恼。说他的女友多么任性爱乱花钱。他们虽然领了结婚证,因没有钱,至今还未办酒席……他一直在说他自己,从未问过我是谁。
只要能和他说话,我就是高兴的。我要了他的银行卡号,然后把自己两年的积蓄打到了他的卡上,这是我的秘密,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就像当初为他点歌那样。
当他从QQ上消失的时候,我知道,我该离开了。他结婚了,这是他最后留给我的话,而我仍然没有勇力告诉他我是谁。我是谁?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在QQ里说过:人和一生中,咻爱过一次,不管对方知道不知道,有这样一次,就是幸福的。那句话,像一支利箭击中了我,我不知道他爱过谁,但他肯定和我一样爱得那么深刻。
他还说,曾经有一次,他把电话打到那个女孩家里,一直不说话,就听她在那里嚷,是谁?是谁?那样的时刻,是多么的心酸而又幸福。他问:你有过吗?我在电脑前,眼泪一串串地落在键盘上,平静地打出两个字: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