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为自己感到委屈:婚后好几年都是她一人拉扯两个孩子。那时,儿子3岁,女儿1岁,正需要帮手,他却在甘肃当铁道兵,一年只在春节才能回黑龙江的家待两天,然后又走人。
好容易,她盼到他转业回家,那时儿女都已上学,最艰难的日子就像她的青春一样呼啦啦地过去了。她却满心欢喜——家终于像个家了。不料,日子还是那么不堪。他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一天到晚和她说不上两句话,更别提用漂亮话哄她开心了。最意外的是,他只顾自己,饭桌上筷子从没“谦虚”过,弄得俩孩子很是不满。他还总是振振有词:小孩儿吃食在后头呢!是的,他根本就不懂疼爱两个从小就缺失父爱的孩子,更不懂体贴为他操持整个家的妻。于是,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等儿女成人,她就再也不跟他一起“靠”。
生活总是充满了变数。他退休不久摔了一跤,之后落下了偏瘫,整天卧床。从此,她天天伺候他,忙得团团转。而他,就像回到了幼儿期,稍不满意就发脾气,经常用一只还灵活的手把东西撇一地。她虽生气但每次都忍着,默默地捡起来,悄悄地流泪。
秋天到了,家里又该腌酸菜了。她一个人费力地挪动着大缸,把所有的白菜洗净、装缸、撒上盐,再压上一块大石头,累得气喘吁吁。他忽然含混不清地说:“现在这些活儿都得你自己干了!”她恍然想起,原来家里的力气活儿一直都是他干的。她记得,他刚转业那阵子,为了家里地方能宽敞些,他一个人去背砖、挖地基,双肩磨破了皮,双手划出了血口子,硬是在一居室的侧面接出一间小偏房。她恍然想起,病倒前他从没发过脾气。她明白,他是一时接受不了偏瘫的折磨才如此焦躁。
现在,她身体也很糟糕,有高血压、心脏病,常累得犯病。在外地工作的儿女经常劝她:把老爸送到养老院吧。她也动过心。有一次,刚把他送出门,刹那间,她的心就像抽空了一般,不顾亲友阻拦,她又把他“追”回了家。
她终于累倒了,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病情稍好些,她就急着出院。虽然家里临时雇了保姆,她还是不放心。到家一开门,扑来一屋子的尿臊味儿。他满嘴起了大泡,头发蓬乱,双腮都塌陷了。她瞧着,心像被针扎了一样。没等她开口,保姆就迫不及待地说:“你可算回来了!这主儿俺可伺候不了,俺宁可不要钱了!”她低头问:“老头儿,谁给你气受了?”老头摇摇头,病倒后,他说话就一直含混不清,这下却说出最清晰的一句话:“想你想的!”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一辈子了,他第一次跟她说这么“暧昧”的话。邻居和亲戚都劝她送他去养老院,她摇摇头说:“要送他走除非我死了。”
她明白,她和他之间从来都不缺少爱,只是这爱藏在生活的细缝里,岁月的年轮里,生命的底色里,你不找,就看不见。原来,爱是一份深深藏在心底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