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合欢树

作者:佚名 日期:11-30 10:11 阅读:

  她的爱情,简直就是从前戏文里演的套路,青梅竹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这样的诗句,她只得到了半句。她的丈夫年纪轻轻病逝,她为他,守了一辈子寡。

  那个年代,实在太久远了。他和她,是远房的亲戚,两边都是大户人家,金童玉女又门当户对,顺理成章地,从小时就定下了亲。

  她是喜爱着他的,小小年纪就有玉树临风的气势,从私塾念到医学院,家里早做了准备,待他学成回来,在城里开一个诊所,再同她完婚。

  他亦是爱着她的,眉清目秀水灵灵的人儿,为了同他相配,家里也是请了先生教她四书五经,偏又心灵手巧——他早早地穿了她做的鞋子,用着她绣的方帕。

  但是,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他却退学回来了,是得了肺结核。其实,二十年代,国外便有了疫苗。但不晓得为什么,已经三十年代了,他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国内却偏偏没有法子治疗。

  怎么办呢?得了这样的痨病,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休养,等候死神的召唤。他的父母不再提成亲的事情,儿子再出色,毕竟在世不久了,哪能平白害了人家好端端一个闺女。

  她的父母,也不再提成亲的事,活蹦乱跳的女儿,断不肯送她去独守空房。

  可是,她却坚持着要嫁他,她哭,她闹,甚而至于要用针线笸箩里的剪刀了结自己,她是下了决心要去陪他走完最后的一程。她的父亲,叹了口气,甩甩衣袖,说:“随她去罢!只是,以后不要后悔。”

  她带着父母给她的30亩田的地契,还有亲手绣制的枕套和被面——那上面一律是两只恩爱亲昵的鸳鸯,毫不犹豫地跨进了他家的大门。那一年,她19岁。

  洞房花烛夜,她就被婆婆领进了前院的偏房——婆婆是不喜欢她来成亲的,据说得了痨病的人,不能过夫妻生活,那样,只会缩短病人的寿命。

  结了婚的她,依旧不能侍奉在他的身边。婆婆的眼睛,日日盯紧了她,不许她和他相会。她带去的成对的鸳鸯枕头,一只留在新房,一只,被带到前院。

  她趴在前院的窗口往后院看,目光里是清浅的哀伤。他呢,在后院的窗口摆了书桌,研了墨,挥了笔,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写“宴尔新昏,如兄如弟”……他的脸色,已经很苍白了,病恹恹的,手里拿着她绣的方帕,只一咳嗽,就用那方帕捂住嘴巴。

  院子里有一棵合欢,就在两个窗口之间。在两个人无奈凄苦的目光中,合欢抽出了嫩绿的叶,后来,就开出了娇艳的花。

  有一天,婆婆去庙里烧香,他的手只一招,她马上从合欢树下穿过院子,跑进了属于她的新房。她原本是只想陪他说说话,只想为他做点事情,只想给他一些宽慰。可哪里晓得,两个年轻人在一起,爱情的火焰是可以烧毁一切的,她和他,盖上绣着鸳鸯的被子,第一次相拥。

  没过多久,星分雨散,他真的就去了。留给她的,是高高一沓写满情诗的宣纸。她带着鸳鸯枕头,搬回她的新房。婆婆恨她害死了儿子,不许家人去管她的事情。小脚伶仃的她,靠父母给她的30亩地的租粮,粗茶淡饭,夜夜点起孤零零一盏油灯,一张一张抚摩那些幽情深婉的诗句,一抚就是50年。

  其间,当然有人来做媒,婆家的人是早已不管她的了。但她一点没松口,她只说,我的心里还装着他哩。她的头上,别着一朵丝绸做的合欢花。

  可是,后来,土改了,她陪嫁的土地全没了。那时,她也才40不到,梳着别致的发髻,骨子里透着一派清雅。又有人牵线,她仍旧说,我的心里还装着他哩。她靠给人家缝补绣花过日子。她发髻上的合欢,像孔雀头顶的翎毛。

  那棵合欢,开开落落几十年。那些宣纸,在她细细的手指抚摸下,一张一张泛黄,一张一张毛糙。

  几十年的岁月,在旁人,是享尽天伦,人生的繁花开满一树。可在她,却只是夜夜孤灯,雕花木床上,那些戏水的鸳鸯已经褪色。

  某个衰老的黄昏,她寂寂地坐在合欢树下,阳光迟迟地照过树阴,投在她花白的发髻上,那里,一朵迟暮的合欢与满树合欢遥相呼应。

  她艰难地抱紧那叠宣纸,叫她的儿媳(长房过继给她一个儿子)打开沉重的樟木箱,取出尘封了半个多世纪,依旧鲜活的一对鸳鸯枕头,嘱咐她保存好了,她三岁的孙女,将来用它们做嫁妆。

  晚风拂过,有丝丝缕缕的花瓣洒落,是竭尽繁华过后的落寞。这是关于祖母,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

评论
0位读者发表评论
文学爱好者
本站网址:520740.com,百度搜索:文学爱好者
QQ/微信号:278429QQ群:32210770微信群
文学爱好者关于联系地图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