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是幸福的,在最美好的年华,认识了大嫂。从此,俩人相知相许、相依为命,从青丝走到白头,既走过坎坷,也熬过艰辛,却从未互相红过脸,吵过架,而是一天比一天珍惜眼前人。
大嫂是一个勤快又麻利的女人。经常是这会儿放下扫帚,那会儿又拿起棒槌。而且,对她来说,插秧割稻,针织做鞋,蒸甜酒做粑粑,没一样家务或农活能难住她。她作务的菜园也是畦条规整,苗垅齐楚,没有杂草,几十年如一日。
白日里,从地里回来,我那系着青蓝色咔叽布围裙的大嫂,总是在厨房那狭小潮湿的空间晃动,时而提着大大小小的木桶、竹篮、簸箕到门前那条清浅的池塘里去浣洗;时而又拎着热气腾腾的猪食往猪圈里奔走。大嫂身形娇小,这让她的步态显得细碎而轻快,就像一阵风。
走进哥嫂的院子,定然惊奇,眼晴一亮,一个不大的农家院落被大嫂打理得井井有条。连柴垛、闲杂物的归摞都是有字有样!随意走进一间屋子,哪怕你用挑剔的眼光,也难见有不规则的“乱象”!屋里的家具虽陈旧,但被揩的光亮如新。甚至连柜底、旮旯也不见因“偷懒”落下的垃圾、污渍。
大嫂的节俭是出了名的,甚至已经到了吝啬的地步。她们家唯一的电器,一台电风扇也不知用了多少年;一床被子盖了二十多年。在这个不缺穿、不少吃的年代,她还经常穿带补丁的衣服,有人提起,大嫂总是说,庄稼地里的人,又不要出外,穿着随便点,洗起来也方便。走亲访友或是特殊的日子,大嫂才会穿上比较干净整洁的衣服,从外面一回来,她又会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换成居家的旧衣服。
大嫂年轻的时候,要去生产队挣工分,还得洗衣做饭,喂猪养鸡,操持家务。侄儿两三岁时,就被大嫂放到我们家让我母亲照料。我清楚地记得大嫂把侄儿送到我们家来的过程和情景,那是一个盛夏酷热的日子,大嫂走的时候,侄儿像块黏性十足的膏药贴在大嫂大腿上,无论大嫂怎样撕都撕不下来,哭喊声震天动地。后来,母亲在三哥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扯下侄儿,大嫂仓皇而逃。侄儿的心像被扯开一道口子,泛着淋淋的血水,扒在母亲身上喊“妈妈”。大嫂颤抖着身子,手背悄悄拭泪,急急走出道坦,转过桥头,淡出了视线。母亲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抱起侄儿慢慢往屋里走。
在我的记忆中,大嫂除去种地、家务,几乎没有机会去县城,也没机会坐长途汽车,她的生命仿佛植根在了乡村的院落,植根在了乡村的土地上,把生命最灿烂的时光留给了大哥,留给了侄子,以致生命活动的半径在方圆十几里的范围内。在她心目中,大哥就是她的天。她曾告诉我,她与大哥结婚后,就没在娘家过过一次夜,她怕大哥一个人在家孤单,她怕大哥不会做饭菜。每到农忙时节,大哥下地劳动,大嫂便早早地在家做好可口的饭菜。大哥如果还没到家,即使再晚,大嫂也从来不会先吃上一口。必然等到大哥回家坐下端起碗,大嫂才会动筷子。
那年春天,我和妻子回老家,大嫂还是把我们当作贵客,做些我喜欢吃的饭菜招待我们。开饭了,满桌故乡的味道在缭绕,视觉就已经填饱我舌头外圈的味蕾。吃饭的时候,母亲悄悄告诉我,前几天,你大嫂患了重感冒,好几天都没起床,见到你们回来,她才挣扎着爬起来为你们准备饭菜。我吃着带有童年记忆的故乡美食,又看了看穿着破旧衣衫、弱显疲惫的大嫂,我终于忍不住了,热泪从我的眼眶中滚出,嘴也痉挛着……我们回城的时候,患感冒的大嫂跟着大哥把我们送到屋外,我回头招手让他们赶紧回到屋内,可直到长长的路口处,我看到他们还站在路边张望着。那一幕,我看到的是他们无言的不舍和牵挂,犹如母亲送我离家时一样。
今年四月,我回老家拜谒父母。夕阳下,大嫂瘦小的身影站在草垛边,余晖映红了她日渐苍老的容颜。我跟大嫂打招呼,而她却呆呆地看着我,端详了半天也没能认出我。待我走近了,大嫂含泪自责道:“唉!怎么得了啊!你看我这眼睛,连九弟都不认得了。”然后,已是满头银发的大哥和行走有些不便的大嫂满脸堆笑地领着我们走进他们家的堂屋。坐下来,我才留意大嫂明显苍老了,眼睛也没以前好了。我的心感到一阵悲凉,止不住眼泪,是感动还是无奈,我自己也说不清,只是让泪水尽情的流淌。那天,我留下来在大嫂家吃晚饭,我决定陪大哥大嫂好好聊聊。
如果说勤劳、朴实、善良是中国女性的优秀品质,那么,大嫂无疑是最当之无愧的那一位!也是最让我感动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