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年正月初二的晚上,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准备我们去大舅家拜年的礼物:红糖、鸡蛋糕等等。那一晚,我感觉平日持重的母亲异于往常,她一边装,一边满含深情地诉说着大舅的好。当然,母亲少不了对我们千叮万嘱,说什么“就吃眼前的菜,远的不能站起来去夹,也不能翻菜,要不然会被人笑话没家教,让人看不起的!”“若是有人给你们掏压岁钱,一定要推辞,不能接!”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早早地叫我起床,将我收拾妥当之后,就让五哥带着我去大舅家拜年。大老远,我就看见大舅站在屋门口张望。待我们走近,舅妈说:“你们大舅不知出来看了多少回,总算把你们盼到了。”
大舅家总是那么温馨,那么令人喜欢、神往。我们一进门,舅妈赶紧生火做饭。大舅安排我们烤火!于是,早早就准备好的一堆柴火很快就旺起来了,红红的火焰点燃了亲情,映红了我们的笑脸,温暖了至亲至爱的人的心。偶尔,大舅会说起我的伯父的凶残,说起我的伯父与我的父亲时常因一些小事大吵大斗,说起我的父母婚后第二年,他就动员她们从三仙湖搬到土地更肥沃、生活更方便的下柴市去创业,说起他是如何协调我的堂舅分出一些土地来让我的父母耕种,说起我的父亲去世早,我的母亲是如何含辛茹苦地拉扯着我们长大……
大舅很疼爱我们,每次去,我们都能得到他的宠爱,家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舍得拿出来。饭桌上,舅妈坐在我旁边,随时准备帮我夹菜、盛饭。看到我拘谨的样子,大舅总是劝我道:“九满,吃吧,你舅妈做出来不是让看的,想吃啥就吃啥,家里也待不了多少客人。”我们边吃边聊,桌上的气氛逐渐活跃。
每次去大舅家,我们都会住上好几天,那里的亲戚多,奶奶、伯父、姑妈、堂舅住得都很近,每次去,五哥带着我在几个亲戚家转上一圈,亲戚们都很热情,我们一进屋,他们就开始忙着招待我们。当我们离开时,亲人们都会叮嘱我们:“多来走走嘞,亲戚越走越亲,只有多走动,亲情才会更加浓烈持久!”有一次,大舅还掏出两元压岁钱给我,我坚决推辞不要,舅妈硬塞进我兜里。
民国时期,外公家境殷实,名下有一百多亩土地,一栋两三百平方米的木结构瓦房。土改时,外公的家产让人给瓜分了,外婆受不了这个打击,几年后就因抑郁而病逝。从此,外公的起居生活由二舅的儿子照顾。
外公家离我们家很近,三里路不到。每到过年前,母亲都会为外公准备一点年货,安排我送过去。外公一见到我,注视我的目光中那些显而易见的善良慈祥,就像冬日的太阳温暖着我。当我准备往回走的时候,外公照例会给我几个“银毫子”,万千叮咛。说起来,外公并没有非同一般的疼爱我的故事,只是那平淡中孕育着的真情,那一声声叮咛就像那几个“银毫子”一样,暖到我的心里去了。
平时,外公的晚辈们因为种种原因难以齐聚,唯有他生日这天,大家才会团聚一堂。外公坐在门前的晒谷坪上,掏出那支陪伴他多年的烟枪来吞云吐雾,有意无意地露出惬意的神韵。女眷们忙着泡茶、煮饭、做菜,她们在一起说说笑笑,说笑声里夹杂着锅碗瓢盆的碰触声,更显难有的其乐融融。首先端上来的往往是一大碗一大碗的餐前小食一—葛根糊,这东西可是稀罕物,我在别处是吃不到的,很浓,很香。席间,一桌子有着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吃着饭、聊着家常、谈论着这一年的收获和变化,笑意盈盈、情意绵绵。
姨妈家就在我家门口的河对岸,每年“双抢”一忙完,母亲就带着我去她们家住几天,那是一个充满亲情的家庭。表姐一见到我,就像雀儿般欢蹦着,喜悦着;姨父看到我们的第一句话就是:“九满来了。”接着就张罗买鱼砍肉,一次不落,母亲曾劝他不必如此破费,可他不听,还这样回应:“你们家里人多,饭菜简单,来我们这里不吃好点哪行!”我听了心里自然高兴;姨妈更是一个热情而贤惠的人,倾家所有,热情大方地款待我们。
吃过晚饭,我们坐在门前的晒谷场上,闲闲地说着话。皎洁的月光像流水般静静地倾泄下来,姨妈把炒好的南瓜籽端出来给我们嗑。这时候,姨妈家的菜园里,房前屋后,开满了艳艳的黄花,是南瓜的花。大大小小的南瓜,睡在绿的叶间,像胖娃娃。把那些籽洗净,晒干,炒熟,就是香味四溢的南瓜籽。姨妈知道我们喜欢吃。
母亲与姨妈在一起,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她俩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往事今朝,分享着岁月里的幸福与快乐,那股亲情的融洽,渗透着温馨和亲情;我和表姐的节目也很多,我们一起去荷塘里采莲蓬、摘荷花,在门前的晒谷场上滚铁环。那些日子,屋里屋外洋溢着欢乐的气氛,让我感觉到姨妈家人的亲切,那种朴实的真情,叫人回味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