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新家后,二楼上有一个阳台,还不小的阳台。靠北的一边用挡风板封起来,再加一个顶棚,就成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如果是在城里,这个面积的院子就身价不菲呢。而乡村,在这个时代,还暂时廉价地为一群人保存了田园的好梦。当然,于我而言,一个本土的农民,说“田园”就好像指着一个女人确认她的性别一样,有点累赘,但是往后看,却并不多余。
家里一般就我和父亲两个人。我家从几年前的“人丁兴旺”沦落到此刻的冷清:死的死了,离开的离开了。回溯过去的时光,好像是一场大梦里加进了这些人物。但是,想把这些人从梦里请进今天的有阳光的下午坐一坐,却再也不可能。午夜里,面对这虚空,五脏六腑就去了大半,连愁都没有地方装了。而你只能在原地等着时间把你牵着往前走,是在黑暗里走。
父亲给别人做零工,家里就我一个人。一个人的空间当然好,可以为所欲为。但是你面对自己的时候能够做的事情也是很少。立风对我说,你可以一个人发呆啊,想想自己的恋人,看书什么的。真好!我昨天就发呆了一个下午,看着一棵常春藤慢慢长好的样子。而对于想什么人,这也是一件好事,反正想的人不会知道。说我们遇见的人在一生的坐标上都经过了精确的设计,偏差一毫米都不行。生命真是一段奇迹。
前几天,气温很低,我以为这将是一个漫长的冬天。近几年,冬天都不那么长了,全球气温的上升多多少少在人的心里构成了一种忧虑,这是对半死不活的状态的忧虑:要说到了世界末日,也能死个痛快,偏偏就不给你这样的运气,因为时辰没到,悬在那里。冷的时候,我在阳台上待不住,几棵没死的植物无精打采地戳在那里,不敢确定身体里的春天会不会再一次到来。偶尔,邻居从后面的路上走过,像把脚从坟墓里拔出来的样子。
这个下午倒是有好阳光。当然从早上开始,阳光就好,只是我没有起床,而阳光下午的时候才能照到这个院子里来。冬天真是好过,我醒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不过晚上也睡得迟,总要依靠广播咿咿呀呀的声音才能睡过去,而且睡不深。这些日子,彷佛感觉到时间如同空气一样滞重起来,流动得缓慢,彷佛托满了秋天的落叶和伤痛。
我有时候会想时间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空间不同的人身上,它的刻度是不一样的。养生专家说:人把呼吸延长,把身体里的经络拉长,就会延长寿命。而把呼吸延长,好像就把时间放慢了。我回想起我妈妈临终时急促的呼吸,那时候,氧气和时间都无法进入她的肺叶了。时间在她的身体外面停下来了,她就在时间的空洞里滑落。
因为睡眠不好,我对一次深长的睡眠充满感情。有诗人说睡眠是一次短暂的死亡,尽管我没有每次醒来犹如新生的喜悦,但是在这睡眠的时候,一定有许多事情发生了,或者一些事情发生着改变,比如时间。时间里,人一天天衰老,终将死去。但是我总是怀疑衰老和时间的关系有多大。有人鹤发童颜,有人一夜白头,他们和时间有多大关系?
有人说,生命的宽度其实说到底就是时间的宽度,就是我们在时间里所做的事情、所想的问题。当然,我在我的横店村,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也没做什么事情,没想什么问题,但是这无端喜悦从何而来?我将在这寂静和孤单里度过以后的日子,这安定和从容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不应该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