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工作后的第五年,就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小二居的房子。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里搬了三次家,从小二居换到大三居,再从大三居搬到楼中楼。每买一次房子,先生总是说我,“没有安全感的女人才喜欢买房子,非得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那些没房子的人照样生老病死”。
原来我是个有病的人,缺爱的人,内心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可是,那些从来不在乎是否能够独立拥有一套属于自己房子的女人,背后一定有一颗强大的不需要爱的内心,或者早已经拥有了一份稳定持久有力的爱。
在闽南,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母亲一共生了六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只是想给家里添个男孩。我的整个童年,母亲都在跟计生站的人躲猫猫。
父亲30岁那年,开始尝试着去做点生意,可是做什么都失败,父亲得不到母亲的理解,反而招来一顿奚落。此后,就借酒消愁,成了一个酒腻子。
在我与姐姐们之间,母亲的偏心随处可见。姐姐们粗心,做事马虎,我心细,做事认真,家务事交给我来做更让母亲放心。同龄的孩子放学后,都在屋前屋后撒野,我不行,我出不去,我得帮忙做家务,生火、洗衣服、挑水、扫地……每到农忙的时候,我得到地里帮忙。那时,小孩是被当作小猫小狗散养的,我12岁那年,一邻居来蛊惑我母亲,说女孩子读再多的书也不中用,大了还是得嫁人。母亲听了邻居的话,把我送到了离家30公里外的一户人家,给人家当小保姆,一个月25元,我每天得洗一家大小的衣服。冬天,刺骨的河水,岸边上洗衣服的全是大人,就我一个孩子。
我一直在想,母亲为何在我和三个姐姐当中选了我,因为我做事最让人省心,我心里再一次生起对母亲的怨恨,也许我是母亲最不疼爱的孩子?也许她骨子里就讨厌女儿,讨厌我?
由于想家,加上父亲来找我,离家一年后,我终于回家了。
回到家,我竟然忘记怎么说家乡话了,我带着惠南(闽南话有好几种腔调)的口音跟母亲说,我每天得洗一大盆衣服,有这么高,我用手比画着,母亲摸着我的手,突然流出了眼泪。
回到家,我继续读书。1992年,我考到离家50公里远的一所学校读书。三年的时间,母亲从未来学校看过我。舍友都有父母买来零食看她们,唯独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本来就不会黏煳人,不懂撒娇的我,跟母亲慢慢变得疏远。
几年后,结婚,帮父母在老家盖房子,寄钱给弟弟读书,把父母接到城里生活。那几个被母亲宠爱的孩子,会凌厉地保护自己,跟母亲较量着,在经济上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母亲的馈赠。而我这个不被母亲疼爱的女儿,在工作中、在生活里却只会隐忍、付出,不懂得争取,扮演着吃亏的角色。
终于有一天,母亲的爱突然像潮水一样涌来。
2002年,儿子呱呱坠地,母亲看我忙得四脚朝天,就主动来帮我。儿子刚出生的时候很难带,日夜颠倒,一到晚上就得抱着,母亲把儿子抱到她的房间,只为了让我有足够的睡眠。我每月给她零花钱,她舍不得花,就悄悄地存起来,说是要在儿子16岁的时候,给他买个大礼物。突然觉得,我这个曾经在母亲心里最省心的孩子,一下子却让母亲最不省心了。
时光碾过,已过中年的我,突然成了母亲最疼爱的孩子。这世间,母爱有很多种,对于一位母亲来说,最难的,不是爱她的孩子,而是忍着不去爱她的孩子。我终于明白,母亲最偏爱的,往往都是那些最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