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走过了不少码头,南方北方,东方西方,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调色板般的四月印象。
我来自长江下游的乡村,四季分明的地方。五十年代故乡的四月,不时的春雨滋润着大地万物,绿油油的麦子已经长高,麦叶随风荡漾。油菜花黄澄澄,点缀着家前屋后,沟渠道旁。麦地里每隔一米多会间种着一行行蚕豆。四月天,正是蚕豆开花的时候,粗看是白色,但花的根部近乎黑色,花的背面带彩色条纹,可能从来没有文人墨客说蚕豆花如何好看,但却由它们结出营养丰富又可口的蚕豆,有如村姑一样朴实无华,有着质朴的内涵。河边的杨柳下飘的柳枝吐出了嫩叶,农家们没有城里人的闲情逸致,不会去欣赏诗情画意般的垂杨柳的美姿,倒是会倒着抹下杨柳的嫩叶,作为食材,以弥补夏粮上场前口粮的不足。
故乡的冬天还是寒冷的,虽说无需供暖,但为抵御寒气,家家户户总是紧闭大门,直到春天来临。四月已是晚春,春暖花开四月天,燕归檐下柳成烟,这就是故乡四月的写照。农家没有太值钱的东西,春天到来农家从早到晚宅门大开,从南方归来的家燕终日衔泥从宅门飞进飞出,筑窝繁殖后代。它们总是巧妙地把窝筑在屋梁和屋顶的夹缝处。这些小精灵是绝对的嫌贫爱富,它们决不把窝建在穷人家的茅草房,专挑粗梁大房的人家搭窝。富人家也以此为荣,以此为财富的荣光,好运的征兆,也因之对家燕们格外爱护。
历史上,无数诗人讴歌的四月天恰恰是农家青黄不接的苦难日子。青为地里未成熟的庄稼,黄为夏粮上场,两者之间的日子常常是农家口粮不足以度日,特别是上年庄稼歉收的年份。严重时卖儿卖女,讨饭逃荒,乃为千百年来农家心头之痛。一直到五十年代初期,农家分到了土地,境况改善,但靠天吃饭,青黄不接时粮食不够吃时有发生。现在衣食无忧的年轻一代也许再也无法体味到祖先们苦涩的人生。
进大学后再也没有在春天回过故乡,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对早年故乡的四月记忆犹新。如今故乡的四月早已变了模样,“青黄不接”的农家日子已经成了历史,祖先们世代赖以生存的土地上已建起了街道和厂房。
在离开家乡后的岁月里,在京城一住就是五年,我游览过京城四月鲜花盛开的公园,为迎五一,天安门广场更是繁花似锦,装饰一新,当然也见证过京城四月的风沙弥漫。在鸥江之畔东海之滨的温州,是我起步工作的地方,青山绿水,四月的乡村盛开着成片的油菜花,温州城里的各式花卉争奇斗艳。背山临海,独特的地理位置更使我在那里体会了什么是四季如春。在魔都上海的十多年里,四月,温和湿润,淡绿色新叶装饰着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成为徐汇,静安,长宁区的街道名片。那时的上海,四月盛开的鲜花,很多,但只在各大公园。工作所在的中山公园和住家所在的襄阳公园是我背着幼子周末尝花的地方。
来到北美几十年,大饱眼福过四月华盛顿的樱花铺天盖地,波士顿郁金香争奇斗艳,加拿大皇家植物园的丁香花的典雅,温哥华雨季过后满大街的鲜花,当然也见识过多伦多四月暴雪压青松,大地冷凝难从容。
记忆中的四月,因踏足之处气候条件的不同,习俗的异样和社会发展水平参差而斑驳陆离,丰富多样。走遍东西南北,最忆是故乡,故乡的四月没有艳丽的鲜花,金黄的油菜花和翻滚的麦浪,朴实无华,鲜见于文人墨客的笔下,但那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