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列车快速地行驶在东京郊区。车站到了,车门打开。突然,宁静被一个男人打破。他块头很大,醉醺醺、脏兮兮的。他狂呼乱叫、不知所云地怒骂着。醉汉摇摇晃晃走进车厢,尖叫着扑向一位怀抱婴儿的妇女。这一扑使得母亲倒在了一对老夫妇的腿上。所幸婴儿没有受伤。老夫妇吓坏了,他们跳起来向一旁逃走,我则站了起来。
那一幕发生在20多年前,那时我很年轻,有一副健壮的好身板。醉汉见我站起来便咆哮道:“啊哈!一个外国人!你需要上一节日本礼仪课!”他冲到我面前,就在他要动手的一刹那,有人大喊一声:“嗨!”这一声真是震耳欲聋。我们回头,看到一位矮小的日本老人:他大约70多岁,穿着整洁的和服坐在那里。他没有看我,却冲着那个醉汉眉开眼笑。“到这儿来,”那位老人以舒缓的方言说道,“到这儿来,和我聊聊天。”
醉汉挑衅地站到老绅士面前,吼声盖过了车轮的咔嚓声:“混蛋,凭什么和你聊天?”老人家仍旧微笑:“你喝的是什么酒啊?”他眼睛里闪烁着饶有兴趣的光芒。“我喝的是清酒!”醉汉怒吼道,唾沫星子飞溅到老人身上。
“哦,太好了,”老人说道,“我也喜欢清酒。每天晚上,我和我妻子——哦,她今年76岁了——我们温上一小瓶清酒拿到花园里,坐在长凳上看日落,还要查看柿子树的长势。那棵树是我曾祖父种的,我们一直担心它能否从去年的冰灾中恢复过来。不过,它的情况比预想的好!”他抬头看着醉汉,眼里闪着光。
醉汉不耐烦地听着,脸色却渐渐缓和下来,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我也喜欢柿子树……”他答道。“是吗?”老人笑着说,“那你肯定也有一位好妻子吧。”“不,我的妻子死了。”醉汉开始啜泣,“我不应该没有家,不应该没有工作。我真为自己感到羞耻。”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滚落。
这时,火车抵达了我要下的车站。当车门打开时,我听见老人悲怜地感叹道:“唉,那实在是很艰难的状况啊。在这里坐下来,和我说一说吧。”我扭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那个醉汉躺在坐椅上,他的头靠在老人的膝上,老人正温柔地摩挲着他那肮脏而粗糙的头发。列车开走了,我的心里却在感慨:本来想用拳头解决的问题,却被几句体贴的话轻易化解,其中的奥秘就在于一个“爱”字。